弑月望着眼前景物,莫名一陣悲涼,似乎這裡不管有沒有人,但太過寂寥,甚至,讓她想到母親也曾積年累月的将自己封閉在朔望樓中,年幼的她如剛才那般,隻能透過雕花窗戶,窺視裡面母親的身影。
這裡的人應該也如母親一般,深陷往事的泥沼之中。
“有人麼?”獨孤河問。
并無人回答。
繼續前行,腳下宣紙仿若落葉一般簌簌有聲,這裡與其說是房屋,不如說是一個洞穴。
忽然燭火忽閃忽爍,映襯着壁上一個人影猶如漣漪般蕩漾開。
獨孤河眼疾手快,将弑月護在身後,正欲将眼前屏風推倒,但弑月莫名心頭傳來一陣不忍,抓住他的手腕,搖搖頭。
四周全是層層疊疊的純白屏風,二人一前一後,小心避開,卻怎麼也找不到人影所在。
弑月清清嗓子,朗聲道:“我們是分野相師觀宙邀請而來,并無惡意,隻是見院中無人,請求告知觀宙下落?”
許久,猶如山谷回音,一聲微弱又遼遠的蒼老聲音傳來:“你是……你是……”
弑月與獨孤河對望一眼,雖覺得有些魯莽,還是回答:“我是弑月神。”
下一刻,幾乎所有的屏風應聲倒地,所有宣紙絹布振翅欲飛,掀起陣陣長風,将二人衣袂吹去。
弑月不由自主舉起手臂擋住眼睛,獨孤河忙欲帶她退出屋子,但紛飛的白紙後面,一個清癯蒼白的身影現身。
他一頭花白的長發及地,猶如一條逶迤長河,斑雜衰飒,身穿一件純白道袍,纖塵不染,隻是周身形銷骨立,似乎不是他支撐起道袍,而是道袍勉強讓他沒有倒下。
他望向弑月,眼中盡是震顫和驚詫,許久,似是喃喃自語道:“很像,但不是她,不是她,多少年了,為什麼還能找來,不是她……”
“你是誰?”弑月不禁問。
“我是誰,是啊,我是誰,為什麼我在這裡,為什麼你在這裡。”
“我看他似乎腦子有問題。”獨孤河附身耳語道。
弑月沒有回應,但心中也覺出此人有幾分瘋瘋癫癫,但從屋内的宣紙和墨汁氣息中,她不免脫口而出:“你是山知野麼?”
那人猛然望向她,聲音凄厲又沙啞:“山知野?你問山知野,那你來遲了,他早就走了。”
弑月蹙眉:“所以你不是?”
“我是麼?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人搖頭,一襲枯瘦的道袍波瀾起伏。
“你認識我?”弑月問。
不成想那人輕笑一聲,道:“我已有十七年又六個月二十八天不曾離開過靈隐書院,我如何認得你。”
弑月預感此人定然有自己尋找的答案,便徑直問道:“那麼,十七年前你是否到過弑月城?”
那人忽然眼神空洞而深邃,似乎望向很遠的地方。
“我去過,在我十八歲那年。那一年,我是靈隐書院最傑出的畫師。”
弑月驚覺眼前之人有着和沉瑟母親惑瑾一般不屬于年齡的蒼老,或許在弑月城的那次浩劫之後,沒有人真正走出來,他們注定在往事的迷宮中蹉跎歲月。
弑月想請他講述當初在弑月城的見聞,腦中卻又再次出現母親後半生那個寂寥抑郁的背影,這樣沉重的讓死人難以安眠讓活人永遠煎熬的往事自己真的可以承受麼?
曾經靈隐書院最傑出的畫師見到了什麼?讓他從意氣風發到形容枯槁,讓他後半生隻能在空白屏風築起的牢籠中惶惶度日。
忽然她轉過身,跑出房間,胸口瘋狂起伏,心跳劇烈,猶如擂鼓。
或許她并不想聽,這些往事似乎自帶詛咒,即便過了十七年仍舊會詛咒每一個知情者如溺水一般不可逃脫。
獨孤河連忙追上,勸道:“你怎麼了?”
“我……”許久,她嗫嚅道,“我不知道該不該聽?”
“這不是入河的唯一線索麼?我們不是要救虛破麼?”獨孤河疑道。
“你不明白。”弑月搖頭,“十七年前,正是伏寰奪位,我母親被關押的時期,他一定看到了。便是因為此,我母親郁憤難抒,因郁而病,即便重新成為城主,也難以解懷,她後半生飽受折磨,難以和人親近,我甚至想,若不是為了撫養我,她應該早已自殺身亡……”
“……所以,我真的害怕,我非常害怕,他接下來講述的往事,我不知道能不能接受。”
獨孤河沉默許久,勸慰道:“沒事的,當初隐俠告訴你那些真相,你不也挺過來了麼,再說,不是還有我陪着你麼。”
弑月平複氣息,雖仍有些心悸,但此刻自己不能退縮,即便自幼目睹母親的憔悴僝僽,那副永遠不能逃脫那段往事追殺的哀哀欲絕,但此刻自己若不能率先克服陰霾,如何取得凝血劍,如何救虛破。
至于母親,她已得到解脫,自己唯一能做的,是完成她的遺願。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走向山知野。
那副弱不勝衣的面容在眼前愈加清晰,愈加凄怆。
僅僅是開口似乎都耗盡她太多力氣:“你是山知野,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弑月城看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