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閉上眼,把這一切紛擾暫時關在眼皮外面,但是,不僅是這樣的逃避終究隻是飲鸩止渴,況且,她更恐懼在夢中回憶那些恐懼。
此刻,她無比痛徹地體會到母親的無情,反複品味此生至痛,遭受永生的折磨,這是多麼可怕的刑罰,當她對自己的朋友,唯一的朋友下達這樣的酷刑,即便她背叛了她。
解咒之法是你教給我的,如果你不想原諒她,就不必教我。
那個熟悉的農舍已近在眼前,弑月仍舊低頭想着自己懷中的昙花,心意搖擺。
沉瑟和隐俠扶虛破下車,弑月獨自一人坐在車廂中。
許久,沉瑟再次進來,望着她。
“你還在猶豫麼?”沉瑟問。
“不。”弑月搖頭,“我隻是,擔憂未來。”
“未知之事不必去想,因為還未到來。”沉瑟的聲音格外冷靜。
“你也會面對他的死亡,你可以釋然麼?”弑月忽然問。
“你問我麼?”沉瑟的眼中閃過一絲惆怅,“我不會,我釋然不了。”
“那為什麼……”弑月霍然起身。
沉瑟仍舊一臉平靜:“我釋然不了,我不會看破抑或放下,我會一直執迷,直到死。”
見弑月呆愣站立,半晌沒有說話,沉瑟淡然一笑,留下一句:“如何選擇,是你自己的事,旁人無從置喙。”便轉身離開。
弑月踉踉跄跄地下車,見外面一片衰飒的秋景,不禁眼中黯淡幾分。
農舍中,也是一片頹敗與昏暗,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但還是鼓起勇氣硬着頭皮走進去。
簡陋的陳設中,沉瑟立在一旁,虛破已躺在唯一一張草席上,隐俠和另一個憔悴的背景望着他。
一反常态的,農舍裡非常安靜,安靜到帶有一絲詭異的祥和。
背對着弑月的惑瑾似乎有所覺察,緩緩回首望向弑月。
沉瑟擔憂她再次陷入瘋癫,疾步上前走到她們之間。
但惑瑾平靜起身,隻是看着弑月,從那雙凹陷黯淡的雙眼中,看不出一絲感情,仿佛兩個深淵的凝望。
弑月想開口,但不知如何開口,能說什麼,我是給你下咒之人的女兒,我來為你解咒?這不是施舍,甚至不是拯救,這是她自己的私心。
惑瑾挪動了一下腳步,似乎是想向她走去。
沉瑟扶住她,但被她掙脫,還是一寸一寸移到弑月面前。
這樣近的距離,看到這樣一張臉,與回憶的銅鏡中那張清秀和善的面容交相輝映,幾乎讓人不敢相信此刻的真實。
無論是在面對屍卒的軍隊,還是在河中的險境,都沒有此刻讓弑月感到如此的無望。
無望于時間的磨難,竟如此近在咫尺。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恨意,可以如此可怖。
而那個人正是她的母親。
惑瑾顫抖着擡起手,似乎想觸碰弑月的眼睛。
弑月想脫開,想逃跑,但猶豫再三,還是選擇毅然不動。
惑瑾的指尖逐漸靠近,但最終還是停留在半空中,她想要觸摸已逝的時光,已逝的朋友,但到底還是明白了,已逝的永遠無法重來。
她低下頭,聲音嘶啞:“他……死了麼?”
弑月不知她問的是哪一個,隻能道:“他們都死了。”
惑瑾被蛛網遍布的臉看不出喜怒,似乎發出一聲沙啞的笑聲:“呵呵,他倒是得到了解脫。”
弑月抿了抿嘴唇,歎息一聲,道:“我來,也是給你一個解脫。”
惑瑾猛然擡頭望向弑月,滿眼的難以置信,又混雜着某種隐秘的心想事成。
“不……不……為什麼?”
“為什麼……什麼?”弑月真正疑惑不解,我來為你解咒,你不願意麼?
“她原諒我了麼?”似乎有淚滴從她的眼中滲出,但卻瞬間消隐在經年累月溝壑縱生的皺紋中。
“她已經死了,死前或許已經原諒了一切。”弑月道。
惑瑾的眼中又瞬間黯淡,喃喃自語道:“對,在臨終前,原諒了一切,我也不過是包含在這一切中的而已……”
弑月明白了她的意思,惑瑾以為母親隻是因為即将告别人間最終選擇了放手,并不是真的原諒了她的背叛。
她看了一眼沉瑟,沉瑟垂眸沒有看她,思索片刻,還是開口:“其實,我母親死前保留了部分記憶在無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