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臨終前,她保留了部分記憶在那面名為無涯的銅鏡中,我不知道她為何會這樣做,其實,剝離出部分記憶,會讓她的靈魂不再完整,甚至無法得到真正的安息……”
沉瑟擡眼也望向弑月。
“……當她還是做了,我之前以為,這是她無法信任我的能力,無法相信我能夠完成她的遺願,于是留下這面銅鏡,指引我。”
“如今看來,的确也是她的考量,但是,在銅鏡中,我與沉瑟一起看到的,是你與她的一起相處的時光,我想,她在懷念你,至少在死前,她想留下的,是這樣一段回憶。”
“她讓我們看見這段回憶,我想就是一種指引,指引我來解脫她的執念……”
“……她在回城之後,一直過得非常孤獨,在一個本就避世清苦之地,她更是徹底封閉自己,我自幼從未見她笑過……似乎你們都沒有走出來。”
惑瑾的神情逐漸崩潰,猶如皲裂的河谷。
“……現在,他們都已經死了,我來是解除你的詛咒,但你需要知道,這個詛咒可讓你永生,一旦解咒,便是死亡降臨。”
惑瑾勉強擠出一絲苦笑,但更顯悲戚:“謝謝你。”
但身後隐俠起身,道:“虛破還有救麼?”
惑瑾沒有回頭,隻冷冷道:“他從來就沒有救,你心裡比我更清楚。”
隐俠神色一暗,望向沉瑟,緩緩開口:“還有一事,我想應該讓你知道。”
“前幾日,我們為了尋凝血劍,想辦法入河,但卻遇到煙羅縷宮的宮主,沉瑟險些喪命,是弑月将虛破體内的肋骨還給了沉瑟,救了她一命。”
惑瑾望向弑月的眼中充斥驚異和悲涼,猶如狂風暴雨中的蛛網,她嘶啞着聲音道:“不……不……你不應該原諒我們,我應該繼續受罰,不要給我解咒,不要給我解咒,我有罪,我對不起她,這是我欠你們的,我應該受罰。”
她顫抖着跪下,口中念叨着一連串幾乎瘋癫的話語。
弑月閉上眼,緩緩道:“她已經死了,我也給了他解脫,這是她的遺願,她死前已經饒恕你了,你,不必再如此。”
言畢,她擡起手,張開五指,籠罩在惑瑾顱頂。
她想,或許當初母親來給她下咒之時,也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動作,或許,年幼的沉瑟就在一邊觀看她母親如何墜入地獄。
解咒的心決從她的腦中一路猶如涓涓細流注入惑瑾體内。
沉瑟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似乎想母親告别,但多年的折磨已消耗盡她們之間的感情,此刻,她隻感到解脫。
終于,随着解咒結束,惑瑾的生命也随之消散,她歪着身子倒下,唇角還留着一抹欣然的微笑。
下一刻,沉瑟并未上前,反而一頭沖出房門,像是撞見鬼一般逃避。
隐俠長歎一聲,道:“讓她緩一緩吧。”
惑瑾沒有葬禮,隻能準備一副薄棺。
隐俠還需照顧虛破,便由弑月前往城中定制棺木。
上一次在長安城中,她住在最豪華的酒樓,身邊有真正愛她的朋友,此刻,她再回長安,表兄辛苦經營多年的煉影堂已付之一炬,帶她遊覽長安的聶予慈已屍骨無存,就連過去總是在她身邊談笑風生的獨孤河也形同陌路。
甚至,她此行的目的,是為了一個人的下葬。
長安還是那個長安,不會改變,改變的隻有他們。
她走進一家棺材鋪,拿出隐俠為數不多的資産,但掌櫃見到她,卻猶如相識已久,熱切招呼道:“來了,已經備好了,我差人給你們送過去。”
弑月生疑:“你認識我麼?”
“認識?我不認識你,但我認識煉影堂。”掌櫃笑得和煦。
“煉影堂已經被毀了,掌門甚至都天不假年,以後,不會再有煉影堂了。”弑月像是說給自己聽。
“姑娘,煉影堂過去在,我怎麼可能忘記,隻要人還在,東山再起也未可知,這幅棺材就當送你們的。”
弑月蹙眉:“你怎麼知道我要定棺材?”
掌櫃還是笑道:“姑娘,這件事我也不好說,你收下就是了。”
此刻她終于明白幾分,略微思索,冷冷道:“不必了,無功不受祿,我已清楚是誰的好意,請你轉告他,我不心領,更不感謝,以後不要再跟着我。”
說完她轉身離開。
這裡總歸是有第二家棺材鋪的。
但一天下來,她幾乎跑遍了整個長安城,并未見到第二家棺材鋪。
知道原路返回時經過第一家。
掌櫃見到她,認識一臉笑道:“如何?姑娘,何必犟着呢?此刻除了我這裡,不會有第二家棺材鋪開着,即便有,他們也隻會和我一樣——送你一副。”
弑月忽然感到一股被嘲弄的憤怒,似乎背後有一個人在把她當棋子耍。她的确沒有财力勢力掌控長安城中的商鋪,但也不想遭受到這樣的蔑視。
即便那人是有心幫忙,她也不想欠人情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