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硬塞進來的好意,無疑于一種居高臨下的賞賜。
她知道掌櫃不過是聽令辦事,并不想找他的麻煩,隻輕輕瞥他一眼,大步走出城。
沉瑟仍未歸來,隐俠已收拾妥當,正在給惑瑾整理頭發。
“你怎麼回來了,是錢不夠?”見她兩手空空今年,隐俠問。
弑月抿了抿嘴唇,頭一次感到貧窮的窘迫。
此前她的确生活清苦,但并無任何享樂的欲望,此刻落魄,才終于明白如何才是無可奈何。
這樣的生活,沉瑟過了半輩子。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是錢不夠,還是買不到,都顯得自己如此愚笨可笑。
“我,我再去找找。”她想着,不如還是去這附近,看看村中有無自己家中備下的棺木,便還是轉身出門,卻見到一群夥計擡着一口黃梁木棺材已走到門口。
隐俠也走出來,揣摩弑月神色和之前的異樣,心中已猜中八九分,便道:“既然他送來,你就收下,他願意送,又不是你求來的,算不上人情債。”
弑月仍站在原地。
隐俠歎道:“這世間還來還去的,誰能清楚。”
她轉身回到屋中,隻留下弑月一人看着院中夥計們放下棺材,來來去去,仿佛時間飛逝,個人各司其職,隻有她一個外人。
等暮色初上,惑瑾已經躺在棺木中。
弑月有些恍惚地走向她的棺木,往裡窺探一眼,
她的皮膚頭發都被隐俠整理過,稍微褪去被經年累月折磨後慘不忍睹的憔悴,露出些許年少時的模樣。
她忽然覺得此刻的她有些與沉瑟相似,或者說,她們本就相似。
知道深夜,沉瑟依舊沒有回來。
而天際似乎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傳來。
在一盞孤燈邊,隐俠和弑月相對而坐,誰也沒有說話。
隻有虛破或深或淺的呼吸夾雜着雨聲在空中萦繞不散。
許久,隐俠開口:“你們,不,你,接下來準備去哪?”
弑月沉默許久,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不知道她的任務算不算完成,如何肋骨和阿底提之經都已找到,母親所說的完成她的遺願便可實現自己的願望。她不禁問自己:那麼我一開始的願望真的隻是獲得阿底提之經麼?如果是,我現在可以回去了,回到過去隐居避世的歲月中,再也不去牽扯這些紅塵過往。
“我……或許我會回去……”她勉強開口,腦中卻想的是其他人,下落不明的沉瑟,昏迷不醒的虛破,以及,恐怕再也無緣得見的獨孤河。
隐俠深深地看她一眼,道:“你母親的遺願,你都完成了麼?”
“我想,彌媭和虛破的恩情,我已經回報,惑瑾和伏寰和怨恨,我也已解脫,至于剩下的情仇,仇或許指花家滅門和誅天教之仇,如果這樣,我與虛破就将是敵人。”
“或許你母親并無意于讓你報仇?”隐俠蹙眉道。
“我仍舊覺得,她在恨,如果不是,她不會保留辭雀的求救信以及當初尋找擊敗伏寰的辦法時去找過辭雀。”
“那麼,此刻你的敵人便是中原武林和煙羅縷宮,你确定要涉足這趟渾水麼?”
“如今的情形,是不是我在他們之間需要選擇一邊?”弑月忽然發現自己此刻左右為難。
隐俠偏過臉瞥了虛破一眼,道:“……如果你選擇報仇,便是走向獨孤河,如果你選擇放下……但是你已經不欠虛破什麼,不必為他做出選擇,我是擔心你自己,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見弑月許久不能回應,隐俠的語氣多了幾分焦急憐惜:“你告訴我,不要想你母親,不要想她的那些恩怨糾葛,不要想什麼虛破什麼齊家,隻問你自己,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她也問了自己無數次,到底想要什麼?從一開始,她便是被母親的遺願推動着前行,這并非自己的本願,直到得知虛破的過往,她真正想要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虛破死在自己眼前,所以才會破除萬難去救他一命。
如今,虛破的命數已經注定,似乎一切都塵埃落定,當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她毫不懷疑他一定會堅持阻擋紛争,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阻擋紛争。
而我到底想要什麼?是回家繼續我孤獨清貧的生活?還是選擇和虛破一起螳臂當車蚍蜉撼樹?還是選擇和獨孤河一起遵循祖輩償還世仇?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終于從胸口擠出這句話,卻似乎耗盡全身的力氣。
這句話徹底暴露了她的幼稚和懦弱,如果是母親,是祖母,她們斷然不會選擇這樣一種幾乎逃避的辦法。
隐俠望向她的目光似乎又多了失望,或許因為她沒有聽到她想要的答案?或許因為我不是仍舊沒有成為一名合格的城主?
她忽然感到一陣憋悶,和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意,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屋外。
而那裡已經有一個人影在等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