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終于徹底降臨,新雪覆蓋住整個長安城,雪白蕭瑟的天地間,隻剩下偶然回響的馬蹄聲。
煉影堂的廢墟上,已經被清理出來,成為一片荒地,雪地中,荒煙漫草,了無生機。
彩運樓的老闆軒轅十四娘拿着欠條來過煉影堂十幾次,即便變成廢墟後依舊如此。
煉影堂,不,應該說煉影堂的師傅,欠她的三百六十七兩白銀如今已歸還三百兩,還剩六十七兩。
她為錢而來,也是為人而來。
她知道煉影堂是被誰而毀,也知道煉影堂被毀後虛破一行人如何破解萬馬陣,如何摧毀機關閣,甚至,如何砍下齊銮的頭顱。
這些都成為了一個關于複仇的傳奇。
江湖中的恩怨此起彼伏,無窮無盡,所有無論是雞毛蒜皮睚眦必報還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都以為自己可以像煉影堂的虛破一樣,一雪前恥。
但此刻江湖中的傳奇依舊下落不明。
被齊家追殺,雖險,但于他而言,不至于落到隐姓埋名的程度,但是他們失蹤在汪洋中,再也沒有人見過。
在他失蹤的這段時間中,所有人都以為齊家的确不可蔑視不可挑戰,所以妄圖反抗他們的人,都将遭受滅頂的懲罰,即便是煉影堂的虛破也不例外。
不然,何至于與他父親是一個下場。
齊家雖然失去齊銮,但仍有齊桢堪當頂梁柱,并有齊栩暗中襄助,此刻的齊家,仍舊不容小觑。
而聶予慈身亡的消息更讓衆人驚訝。
一直以來,她不過是一個溫柔随和,在各家之間充當四平八穩的和事佬的角色,沒有多少威脅,但家室也給她了足夠的尊重。她就是這樣一個可有可無又善解人意的守成之人。
或許不會有太多人懷念她。
人們隻會在茶餘飯後争論她的死亡是否預示着聶家繼承人的異位。
既然齊家受創,聶家動蕩,此刻風光一時無兩的,隻剩下向來屈居于邊陲之地的獨孤家。
軒轅十四娘依稀記得那個年輕人,漂亮氣派,具備所以世家繼承人該有的特質。
至少那時的确如此。
她還記得,那時他身邊站着一個姑娘,一個和他站在一起相得益彰的姑娘。
後來她知道那是弑月城城主。
這件事在一夜之間傳遍江湖,所以人都以為自己的機會到了,争奪阿底提之經的機會到了。
但直到現在,仍舊沒有人獲得它。或許,阿底提之經,連同持有它的主人,都一起消失在了汪洋中。
她一邊想,一邊走在煉影堂的廢墟之上,似乎認識隐俠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時她不過是一個喜歡信口開河的賭徒。
而現在她也一并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便過去她經常以為賭債消失,但這一次卻讓十四娘不得不為她擔憂。
這六十七兩銀子的欠債,恐怕是收不回來了。
她想着,将欠條放在雪地上。
細雪迅速覆蓋了欠條,上面的墨字在雪的掩蓋下斑駁破碎。
一個人已走進十四娘。雪地中,他的行走無聲無息。
但十四娘已經覺察,她自十四歲起執掌彩運樓,并不完全靠她的腦子。
一枚閃着寒光的石片從她的腋下發射出去,徑直打向那人的眉心。
但那人沒有任何躲閃的意思,任由石片破空而來,但在距離他眉心隻有一指距離時,石片落地。
軒轅十四年完全沒有看出石片為何會落地。
但那人還是腳步不停,緩緩走向她。
“你是誰?”
“你應該認識我。”
十四娘擡起眼,認出這個年輕人,輕笑一聲:“哦,是你,你來做什麼?你的同伴呢?”
“……我的同伴……”他低下頭,似乎為這兩個字黯然神傷,但很快他的目光恢複銳利,問:“你來做什麼?”
“我來讨債。”十四娘指着地上的欠條,又略帶幾分不解道:“這裡什麼都沒剩下,你回來做什麼?”
“你再也沒有見過煉影堂的人,也沒有他們的消息,對麼?”
“你和他們分開了麼?竟然來問我?”十四娘的語氣帶上幾分譏诮。
“我沒有在問你。”他帶上幾分不耐煩,頓了頓,道,“你的欠債,我來還。”
但她卻說:“不必了,我要隐俠親手還給我。”
雪似乎越下越大。
***
在北面,雪已經成了災害之勢,壓天蓋地而來,本來金沙的大漠此刻全然一片白茫茫。
這樣的天氣,是沒有人願意出門的,即便是白骨客棧的店小二也一樣。
他正窩在櫃台後面,享受着碳爐散發出的一些微弱的熱氣,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一想到自己不用出門,他就格外知足。
這樣的天氣,他相信也不會有人上門。
但就在他這樣想的下一刻,就有人敲響了客棧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