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大不情願地從碳爐邊坐起來,磨磨蹭蹭走到門口,站在門後面,避免被寒風割傷面頰。
夾雜着暴雪而來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龐。
“是獨孤公子!”他不禁失聲驚呼。
但與此前見到的獨孤河又有些不同。
距離上次見面,似乎隻過了幾個月,從酷熱的暑夏到如今大雪紛飛的隆冬,眼前這個人卻似乎曆經了幾年的滄桑。
他滿面風塵,衣着簡樸,衣襟和睫羽上綻放着沙礫和雪花,嘴唇皲裂,一線雪融化後的痕迹沿着他的下颌骨流下。相較于此前的光鮮明麗,此刻的他,不像一個世家公子,更像是一個逃亡浪人。
“你……這樣是準備做什麼麼?”小二也不禁問道。
獨孤河沒有說話,隻指了指碳爐上的水壺,示意給他一碗水。
小二會意,招呼他坐下,忙倒上一碗熱水。
直到熱水入喉,融化了他喉嚨和胸腔中的寒冰,他才開口。
“我在找人。”
小二詫異:“你還有找不到的人麼?”
“如果那人不想被你找到,自然找不到。”
“你在找誰?”小二反應過來,脫口而出,“你在找我們的那個救命恩人麼?”
獨孤河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忙問:“你見過她?”
“要說見過,或許見過,但我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哪裡?”小二苦笑道。
“所以你見過她?”獨孤河站起身,盯着小二。
小二有些膽怯,忙道:“隻是三日前,有個客人,身形和她有些相似,但帶着帷帽,看不清楚,但是那個示意我倒水的神态,看着眼熟,但我不能保證是她。”
獨孤河又頹然坐下,神情陰郁。
“如果是她,或許還未走遠。”小二試着樂觀一些,但他自己心中也清楚,已有三日,大漠荒蕪,從何找起。
所以獨孤河也隻是搖搖頭。
“那位姑娘,之前不知道,後來隐約聽見說是弑月城的人,好久沒聽過這個三個字了,江湖中都快把她們忘記了。”小二自顧自念叨起來。
獨孤河又端起水,但沒有喝。
“公子沒有去她來的地方找找麼?或許她回去了?”
獨孤河嘴上沒有回答,但心中已經浮現出綠洲中的弑月城,此刻那裡也被雪覆蓋了麼?
實際上,自從弑月一行人離開肅州前往長安後,前往弑月城的道路早已被辭雀派人看守,沒有人可以進入。
這就是她承諾的不插手。
所以他很清楚她沒有回城,而在長安郊外的農舍中,也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在春風樓與她分别後,他也曾前往隐俠停留的農舍,隐俠見到他時,面上浮現的是一種莫名的惆怅。
虛破和沉瑟都已消失不見,但他沒有詢問他們的下落,似乎這樣四處凋零的局面他早已預料。
“你問她?我還想問你。”隐俠道。
獨孤河隻能沉默以對。
隐俠明白過來,語氣中的怨怼減輕些許,道:“她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抉擇,此刻天地間或許都無她的容身之處,她不會回家,也不會回這裡,更不會見你,所以,不必再找她了。”
但獨孤河道:“她有她的執迷,我也有我的執迷。”
隐俠苦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按你的執迷去找她吧……我想到虛破的母親,她也曾這樣,不告而别,已經有十幾年了,世間再沒有人見過她,但她已經沒有任何牽挂,如今,你隻能祈禱,弑月對着世間還有些許留戀,否則,你們已經是永别。”
在返回肅州的途中,他又順路去看了一眼煉影堂的廢墟,莫名的,他希望在那裡看到她,那個可以稱之為她的第二個家的地方。
但仍是一無所獲,長安城中,煉影堂的名字随着大雪的覆蓋也逐漸悄無聲息。
或許伴随着大雪覆蓋大地,也一并掩蓋了她的蹤迹。
她的确像是人間消失了一般。
白骨客棧小二的這句話,是他尋找她五十七天以來,唯一一星線索。
此刻,屋外的世界似乎即将被末日的白雪吞沒,但他還是決定出門。
彩運樓的軒轅十四娘詢問過虛破和沉瑟的下落,他隻回答不知。
但他很清楚,在她徹底消失的七天後,一隊過分華貴的馬車抵達那個相形見绌的農舍面前,接走了那兩個深陷病痛和孱弱的人。
至于馬車的主人,他自然心中有數,但也沒有聲張,甚至暗中封鎖這個消息。
虛破的死亡是注定,他并不在乎他的生死,但也清楚,虛破的死亡,将斷絕她在世間唯一的牽挂。
屋外北風呼嘯,幾乎是要掀翻這個土築的房屋。
他站起身,店小二看出他的意圖,勸阻道:“如今雪大,不如等雪小些了再走吧。”
但他搖搖頭,還是走出了門。
隻要有這麼一點線索,他絕不會停下尋找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