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皚白雪中,仿佛天地間都被大雪充斥,一團一團的灰白潑灑而來,除了腳下行走的雪地,似乎天空已經失去了本來面目。
獨孤河行走在天地之間,濃密得幾乎讓人窒息的大雪之中。
他的母親,辭雀,已發出三次命令,要求他回到家中,但他都選擇了恕難從命。
在他決定離開肅州前往長安時,辭雀就說過:
“如今看來,我已經後悔當初派你親自去。”
他很清楚母親的意思,如果弑月城不願合作,那便是敵人。
他承諾會帶着阿底提之經回來。
但當昙花安安穩穩地放在他的掌心中時,他眼中隻剩下大雨中她寥落的臉龐,絲絲縷縷的水迹沿着她的臉龐落下,他從未見過如此心如死灰的她。
但那朵花還在他的懷中靜靜地散發出清冷的香氣,并未交到辭雀的手中。很多次,在他走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時,他都難以相信,整個武林千百年來趨之若鹜的至寶此刻就在自己手中,雖然那看上去隻是一朵昙花。
辭雀還不知道自己辛苦培養的兒子已經取得阿底提之經,因為她的好兒子甚至都沒有将這一消息告訴她。
母親的命令他不想執行,但昙花在他手中也隻能是一朵昙花,他參悟不透。
正如他告訴隐俠的:她有她的執迷,我也有我的執迷。
不能放下,不能看破,并不是她一個人的煩惱;即便他心中很清楚,她最終并不會走向自己。
眼前的風雪似乎逐漸加劇,愈加密集,已經無法看清眼前的任何景象。
他知道自己與她正在逐漸遠去。
不想被找到的人自然也不會被找到。
如果真如隐俠所說,她會和彌嬃一般,徹底人間消失,他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如也沿襲她的辦法,同樣抛下一起牽挂,徹底消失。
腦中猶如風雪一般混亂,他艱難地走在已被大雪掩蓋的荒漠中。
大雪的确會掩蓋許多,包括獵人的陷阱。
在他左腳踏空之時,他腦中仍舊是她告别時決絕的側臉。
連日的奔波和此前的舊傷,再加上自她消失之後的魂不守舍,讓他疏忽了陷阱中的利刃,等反應過來,左腿已經負傷。
他躺在陷阱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大雪輕盈落下,覆蓋在他的眼睛和傷口上。
他想,如果此時可以被大雪埋葬在這裡,也不是壞事。
隻是不知她是否能得到他去世的消息,對自己的死亡是否會和對虛破那般肝腸寸斷,如果她能為自己落淚,那麼這徹骨的暴風雪都是如此和煦柔情。
想到此處,他甚至不想起身收拾自己的傷口,不想輕而易舉地離開陷阱,他像躺在這裡,被人懷着驚訝發現,被人救起,被人安慰,被人包裹在溫暖的毛毯和暖爐中,當然,他希望這個人能是她。
許久,他終于感到四肢的僵麻,緩緩起身,看着和此前的負傷相比之下簡直可以說是輕微的左腿上的傷,竟然有些想笑。
笑自己的可笑。
他正準備包紮傷口,卻聽見頭頂傳來店小二的聲音。
“獨孤公子,你剛出來我就想起來,這附近有很多捕狼的陷阱,因為擔心你掉進去,我趕緊出來找你,沒想到還是沒來得及,我這就拉你上去。”
說着,他放下來一根繩子。
其實即便沒有他的幫助,獨孤河也可以離開這個陷阱,但不知為何,此刻他感到四肢百骸中流動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倦意,甚至連掙開眼皮看清風雪中的景象都極其費力。
他想她在離開時,是否也感受到同樣的疲憊?
店小二将他拉上來,一路攙扶回到客棧。
“不如等幾天,說不定她還會回來,如果上天安排你們再見,就不會錯過。”小二安慰道。
他想笑一笑,回一個謝你吉言,但此刻他實在沒有調動五官的力氣,隻是靠在溫暖地爐火旁,陷入深眠之中。
在夢境中,似乎已經過去許多年,他仍舊在尋找她,但仍舊一無所獲,已經太久了,久到甚至已經忘記了她的面容,忘記了尋找的意義,但他還是在尋找她。
這是一個詭異中摻雜着荒誕的夢,他在尋找的過程中,見識到虛破的死亡。
他看見虛破的屍體躺在山巅,許多人來送行。他不确定自己真的感到悲傷,畢竟虛破死亡是如此既定,甚至恍惚間他似乎已經死過很多次,死亡于他而言,太過熟悉,熟悉到已經失去了驚訝。
在夢裡,他告訴自己,或許我應該哭泣,因為她如果看到我冷漠的臉,或許會不高興。
但他沒有哭,因為這裡仍舊沒有她。
即便是在夢境中,她仍然有辦法讓他找不到她。
然而不詳的消息卻主動找上他。
在夢裡,他夢見了現實的危機:雖然上次在弑月城外,煙羅縷宮铩羽而歸,卻并未停止向北方擴張的步伐,而中原武林在之前的内耗中,齊家已經群龍無首,聶家更是徹底叛變,而自己的母親,沒有人知道她心中所想。
即便是她自己的親生兒子。
在夢裡,母親牽着她的手,站在長江邊,望着滔滔江水,他心中像是也奔湧着一股恐懼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