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左腿拎到地闆上平放好。
那條腿的斷面處正好面向時卻。它呈現出高度仿人體的肌肉和骨骼的結構,但僅限于結構,不包括顔色。
怎麼說呢,“僅限于結構,不包括顔色”的意思是,這斷面處的顔色并非呈紅肌白骨的形态,而是較紅白色而言更發暗,泛着明顯的金屬冷光。
除此之外,還有類似血的液體,泛着鐵鏽味,不停自這斷面的邊緣輪廓處緩緩淌出。淌了好一會,才慢慢凝止住。
“這條腿看着好奇怪,少了條腿的感覺也好奇怪。”時卻懶洋洋地環抱一個靠枕,下巴墊在上面。
沈司奧随口應道:“可能是會有點。”
時卻眯起眼睛,看他可能是出于什麼規範檢修步驟,用一種類似檢驗西瓜熟透了沒有的手法,把自己的腿拍了個遍。
真拍那種,啪啪作響的,不帶一絲暧昧感覺,簡直和打安塞腰鼓沒什麼區别的那種。
看起來,沈司奧的确不知道她還保留有這條腿觸感。
又一個這具身體的奇異之處。
既然如此,時卻當然也不會閑着沒事主動告知此事。
番茄好奇地跑過來嗅了嗅時卻的下身,又搖着尾巴去找沈司奧,趴在他邊上。
沈司奧在工作台上鼓搗幾下,台面升起工具箱樣式的凸起,還帶翻蓋。翻蓋一開,凸起裡盡是些他都能用得着的中大型拆裝工具。
時卻看他利索地幹着活,瞧了幾分鐘,見他行雲流水的,工具也很趁手,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等等,”她牙疼般小小地倒抽一口氣,眯起眼睛,“你一早就計劃好了看左腿,卻故意從心髒問起?”
沈司奧滿手髒污機油地擡頭,平淡地投來一眼,評價:“反應得有點慢。”
……談判技巧是吧,先提出對方明顯不可能答應的條件,在對方因拒絕後産生愧疚心理,再提出真正的要求。
時卻翻白眼,随手又抓了個小靠枕往他邊上扔。
靠枕擦過無辜打盹的番茄的頭頂,噗一聲掉在一人一狗後頭的地闆上,引得番茄歪了歪小腦袋,發出疑惑的嗚咽聲。
*
沈司奧這一研究,直接進入着魔狀态,整個人定定粘在時卻那條拆下來的腿跟前,一言不發,陷入忘我。
内行看門道,時卻這個外行則連熱鬧也看不出幾分,隻曉得自己的腿中途被拆成了好幾塊,沈司奧還從每大塊中又分出不少奇形怪樣的部件。
他每分離出一個部件,那仿真的血就要跑出來找存在感,多少流上點。基于此,不多時,客廳簡直就被整出了個小型的分屍現場。
絕對過不了審的那種。
……對時卻而言,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她隻在皮膚部分被觸碰時有感覺,倒是沒有什麼“被切塊”的痛楚。
她慢慢失去盯他的興緻,索性刻意忽略左腿上時不時傳來的觸感,沉浸到入伍新兵的世界裡。
直到傍晚,沈司奧才放下手裡的活。
“你的左腿有不少非标準件,奇怪的是,這些非标件都不太适合你的機體。”
他皺着眉,叮鈴哐啷地往回裝拆下來的零件。
時卻對他已有幾分了解,拍拍因壓在靠枕上過久而有些發麻的臉,坐直身體:“别在臉上制造皺紋了,直說吧,又哪裡出問題了。”
“你越活動,它們磨損得越快,”沈司奧摘下眼鏡,略顯疲憊地揉揉鼻梁。
時卻心裡咯噔一下。“找機會換了不就好了?”
沈司奧神色複雜:“問題就在于,除了設計出你的制造師外,旁人要弄清你适合什麼樣的零件難度很大……這麼說吧,即便你願意接受多次喪失意識的大檢查,長時間和大價錢都是不可避免需要付出的代價。”
“講講後果,”時卻說,“如果我就這麼裝着這些零件,或随便去找些換到身上,會怎樣?”
沈司奧不太确定:“一般是戰鬥力下降,嚴重些的話,日常動作也許會不太協調。”
“最嚴重的話,能不協調到什麼程度?”
“……左腳踩右腳,平地摔。”
腦補對應畫面後,時卻頓覺頭大。
沈司奧将她的腿重新組裝完畢後,回房間取了張毯子。
他左手拿毯子,右手用和拎錘子沒兩樣的姿勢提溜起那條腿,然後靠近時卻。
沿途滴下一路血色。
“下次能鋪幾張塑料嗎?”時卻眼角抽搐,“你不覺得這有點像殺人現場?”
“鋪了不會更像?”
時卻撓頭想想,樂了。還真是,感覺像從激情動手變成了預謀殺人。
沈司奧也勾勾嘴角。
他俯身,先為時卻的下.身蓋上毯子,再為便于動作而跪在沙發前,左手伸進毯子之下,克制地用兩根手指虛虛摸索到褲頭附近,恰到好處地隻扯下一點。
他觸及到時卻腰部與胯部之間的斷口,手指貼着斷口處,定位到幾處卡扣點,最後右手送入時卻的左腿。
随着同時響起的幾聲咔哒,離體的左腿與那幾處卡扣點接合,時卻視野内也同時浮現出相關提示,提醒她左腿部件重安裝成功。
直起身子,沈司奧說要去給摩托換個後備箱,遂離開。時卻趁他離開的檔口穿好了褲子,坐到地闆上逗番茄玩。
沒一會,沈司奧進門,徑直去開冰箱,拿出些食材攤在廚房台子上。
在水流撞擊洗手台的聲響中,時卻懶洋洋地問他,要不要人幫忙打下手。
年輕的機械師偏頭看過來,手上提着裝米的飯鍋内膽,鏡片上沾有幾顆細小水珠。
“那把肉切了。吃完飯,好好休息,明天還要早起。”
明天,他們就要離開十三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