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流螢今晚挺辛苦,細雨更受了無妄之災,得好好休息一晚,您說是嗎?”
雪白的刃身反光于陳老闆臉上一晃而過。陳老闆點頭哈腰,連連賠笑稱是。
陳老闆:“那個流螢細雨,你們收拾收拾,等會就回去休息吧,業績今晚還給你們正常算。”
他态度和善地說完,眼珠子一轉,看看時卻,再扭頭看看身後的流螢,如此誇張地來回兩三次,殷勤道:“這樣,時姐,要不也算我們交個朋友,我做主請客,到十二區前,流螢每天晚上都是您的,怎麼樣?您隻要本人每天晚上來接人就好,我正常算她的業績,算,呃……”
他咬咬牙:“按以往晚上能接的最大人數,算一整晚的!”
時卻:“……”
她轉眼去看流螢,流螢愣了一下,然後在陳老闆後頭連連對她使眼色,視線在她和細雨之間打轉。
時卻不太确定,流螢想表達的是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好事成雙,陳老闆,”時卻試探性道,“再加細雨一個,怎麼樣?”
她似乎猜對了,流螢眼睛一亮。
隻可惜,陳老闆臉上露出了為難的模樣,他搓搓手,長籲短歎,叭叭叭說起他這個“小本生意”的經營艱難來。
“時姐,您不知道啊,我這這麼多張嘴,都得養活呢,還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
流螢挽上陳老闆的胳膊,輕聲道:“老闆,要不這樣,還是每天晚上一個人,要麼我,要麼細雨,讓時姐選,可以嗎?從明天晚上開始。”
“啊,這樣倒是……”陳老闆拖長語調,轉看向時卻,“時姐,您看?”
如果這是流螢想要的,時卻沒意見。
說到底,時卻當然不可能對流螢或細雨做什麼,她打算問問沈司奧的意見,他樂意的話,到時候就讓流螢或細雨來他們的帳篷邊上烤烤火坐一坐,他不樂意的話,就讓流螢或細雨自己找地方休息。
還有,“明天晚上”這個時間節點,讓她想起明天晚上晨晨還要來找沈司奧,沈司奧又最好和她待在一塊,不知道明天晚上還能不能來解壓好去處接人。
時卻拿肩膀輕撞沈司奧一下。
“明天晚上?”
“無所謂,看你,”沈司奧道,“明天晚上那個事情……不會耗費很多時間。”
“那就這樣定。”時卻對陳老闆道。
陳老闆見她退步,趕忙再說幾句好話,将這事就這樣定下來。
一切談妥,時卻在心裡松了口氣。除陳老闆自己提出來的意外條件外,她達到了最初目的,即确保陳老闆不會遷怒細雨和流螢——至少當下不會。
再留着也沒有什麼事幹,她提出離開,陳老闆讓流螢送她和沈司奧。
三人走出帳篷外幾步。
月色依舊黯淡,時不時還有雲朵飄過,遮住月亮的光芒。星星很少,幾乎不見幾顆。戶外燈可能被設置了節能模式,較此前的亮度也下調許多。
與月色、星光、戶外燈三者形成對比的,是解壓好去處的一頂頂帳篷,這些帳篷内透出暖色調的暧昧亮光,像淩亂開在一匹黑布上一朵朵野花。
這些野花搖曳着,構築成活在這個末世的底層人的一種剪影。
時卻不禁想,不知單純是因為幸運,還是基于創造者對她的其他意圖,在她那大概率是被虛構出來的記憶裡,“時卻”離這些野花很遠。
在她有實感的“這輩子”,自睜眼後獲得的、碰上的一切,無論是這具素質極高的仿生人身體,還是不算坎坷便獲得的戰鬥用功能模塊“入伍新兵”,種種因素累加起來,她也離這些野花很遠。
如今,有一朵花陰差陽錯地飄到了她身邊,她隻是輕輕嗅聞,就引發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如果,她更深入,更深入……會發生什麼?
不遠處,幾盞戶外燈可能是内部燈芯出了什麼毛病,忽然同時發出幾聲交雜在一起的“咔咔”聲和“哔剝”聲,音量不大,算得上微弱。
時卻一驚,被扯回現實。
“你們聽到了嗎?”她下意識問身邊的兩人,沈司奧和流螢回以一臉茫然。
時卻有點尴尬,忙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在意。
她和流螢加了終端好友,流螢還把細雨的終端賬戶号也推送給她,于是時卻也加上了細雨。
“回去好好休息。”時卻對流螢說,“你和細雨商量一下,誰哪天想休息,就給我發信息。”
由于還沒和沈司奧私下商量過,時卻委婉表示,如果自己那邊沒空的話,就做做樣子,把她或細雨從解壓好去處接出來,之後她和細雨自己安排就行。
“走吧,”沈司奧說,“還得去集中休息處搭帳篷休息。”
流螢點點頭,雙手背在身後:“姐,你等一下,彎腰,我和你說個悄悄話。”
時卻依言照做。
流螢湊近,氣息打在時卻的耳朵上。
起初,她什麼都沒有說,反倒伸出兩隻胳膊摟抱住時卻的肩膀。
少女的手臂很柔軟。雖然隔着衣服,沒有皮膚與皮膚之間的接觸,但時卻想,它們一定也很溫暖。
“不管上次還是這次,都謝謝你,姐!”
大聲說罷,少女松手後退,轉身跑向帳篷,在即将沖入其中時,扭頭看一眼時卻,像個正常的中學生那樣,開心地笑了一下。
*
找老金确認滿天星狀況還行,已送回解壓好去處後,時卻和沈司奧取回行李和摩托,艱難地在不剩下多少空位的集中休息處找到合适的位置,搭好帳篷。
守着顯然奔波一天後疲憊得不行的沈司奧入睡,眼看着他呼吸平穩綿長後,寂靜的深夜裡,時卻再度想起流螢的那個笑容。
明明隻有黯淡月亮和人造燈光,少女的黑色瞳孔中倒映出的也隻是黯淡月亮和人造燈光,為什麼……
為什麼她會覺得那些光芒異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