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薇此時還不知道,阿蘭最喜歡的菜,是這道菜的嚴重性。
怒焰紅燴面,聽起來文绉绉的,好像很有文化底蘊的一道菜名。
“啊,是這道嗎?那我去書店找找有沒有它的菜譜好了!阿蘭,今天先委屈你吃佩吉喜歡的照燒三文魚了!下次你來家裡……”說着說着,呂薇突然打住了話頭。她意識到,其實阿蘭早就是自己家的一部分了,隻是全家人粗心大意,沒有意識到後院還有一個成員的存在。“下次我給你做飯的時候,我會想辦法讓你吃上怒焰紅燴面的!對了,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不知道能不能問問你呢,阿蘭?”
“媽,你别瞎問了,阿蘭第一次見我們全家人,不要給她太大的壓力好不好?有什麼想問的,下次再問也可以呀!”佩吉擔心呂薇神經大條,問出什麼讓阿蘭社會性死亡的問題,讓阿蘭不小心變回稻草人形态,那可就糟糕了。
阿蘭扶住了佩吉的胳膊,止住了他的維護,微笑着對呂薇回應:“阿姨,你想問什麼,盡管問我呀。沒有關系的,佩吉他太緊張我了而已。”
羅素咽下一口炸醬面,擡眼看了看阿蘭,不置可否。
“阿蘭,這麼多年你都在我們後院的話,四季的變化,你會感覺到嗎?一想到風吹日曬,春雨冬雪,我都從來沒有在乎過你的感受,現在我好愧疚啊。佩吉呢?需不需要他給你搭個遮陽遮雨的篷子什麼的?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在室内……”呂薇的眼中,阿蘭跟佩吉一樣,俨然都是自己孩子一般了,此時忍不住表達出心中的關切。
阿蘭明白了,現在拉佐家人的心情從方才的震驚已經變成了對自己的愧疚,連忙在餐桌前站起身來。
佩吉和羅素本能地也想站起身,這讓阿蘭不自覺地愣了一下:“你們……這是幹什麼。”
“家裡的規矩,女士從桌子前起身的時候,男士要跟着起身相送,這是紳士的基本禮儀呀。”佩吉拿着自己膝蓋上的餐巾,順手接住了阿蘭站起身時從她身上落下的餐巾。
阿蘭心底一暖。這家人雖然在柳溪鎮甚至是模拟世界,都不算是家學淵源的家族;但仍然維持着基本的紳士風度,這讓阿蘭心有慰藉:“請不要這麼拘謹吧!我隻是想站起來,給你們看看,我渾身上下,從來都沒有因為柳溪鎮的季節變化和風吹日曬而有什麼損傷呀。我是稻草人,我的身子是幹草和木棍做的。都是已經曬幹到不能再徹底的材料,就算在水裡泡一萬年,都不會發芽了呢。”說罷,阿蘭不知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自顧自地咯咯笑了起來。
“那就好,我還在擔心呢!快坐下吃飯吧,别傻站着了。”呂薇看見阿蘭自己傻笑,感覺也不方便追問,擡頭跟羅素對視了一眼,連忙示意阿蘭歸位。羅素和佩吉看阿蘭坐下,這才也跟着坐下,繼續用餐。
吃完飯後,佩吉和羅素負責收拾碗碟和清洗廚具,呂薇則拉着阿蘭來到自己的步入式衣櫃:“阿蘭,我年輕的時候,有你這麼細的胳膊和腿就好啦!你看,我的兩個……我隻有兒子,從來都沒有機會給女孩子打扮呢!佩吉的零用錢,平時我們都隻顧着他一個人的用度,那也是因為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他談戀愛了啊。以後衣服也好,首飾也罷,如果你有什麼想買的,你跟我說啊,不要客氣!”話語間不小心觸及自己今生曾經有兩個兒子,現在隻剩下一個的傷口,呂薇本能地感到胸腔的刺痛;但既然已經決定放下,她就要堅強起來,不能再像之前幾個月一樣,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一個人可以一步踏錯,但如果就此倒地不起,那就是拿自己和全家人的未來開玩笑,白白地葬送了自己多年的辛勞和努力了。
呂薇心想,奧古斯汀走得這樣壯烈決絕,想來也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兄弟,在哀傷中沉溺一輩子吧。
至少這段日子以來,她都是仰賴着這個信念。
阿蘭揉了揉泛紅的眼,稻草人沒有父母,也沒有親眷。普天之下,除了佩吉,除了面前的呂薇,再沒有第三個人跟她這麼親熱地說過話了。阿蘭好想上前,給呂薇一個擁抱。可她剛走出一兩步,就龇牙咧嘴地蹲下身,再也走不動了。
一股熱流從下腹緩緩襲來,伴随着舉步維艱的疼痛。
呂薇很是疑惑,連忙詢問原由;阿蘭羞紅了臉,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
情急之下,她感覺自己的四肢都麻木了,意識就像眼前屋頂上暖光的白熾燈,幽幽地散去。
呂薇俯身呼喚阿蘭的名字,伸手搖動她胳膊時,滿手隻剩下細瘦的木條和掃帚頭般幹燥的枯枝了。可憐的阿蘭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體發生了什麼變化,隻覺得自己好羞恥,便不由自主地變回了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