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如早習慣了跟在林如海身邊,自他出生起,每每在現世中睡去,便到了此異世當中,全然是兩個世界一同生活着,周崇如至今分辨不清哪邊是真實哪邊是虛妄,隻以為全世界都是這般,在能抓握活動的現世累了,便到異世來飄蕩。
從周崇如有意識起,他便跟着林如海手下的小吏叫他“大人”,今天看到大人同幾個同僚飲酒吃飯,也不覺得無聊,饒有興緻地聽着三個大他許多的人講些他尚且理解不了的話。
等到太陽漸漸西斜,林如海攢的局才散去了,叫門子将兩位大人都送進各家的馬車裡,林如海才燒紅着臉回到主院屋子裡。
恰好林如海的夫人賈敏聽到那邊散了宴,過來迎自己的丈夫,正站在院子門口的紫薇樹下等候,見到林如海跌跌倒倒地過來了,趕忙帶着丫鬟上去扶住自個兒的丈夫。
賈敏現年二十六歲,雖因常年吃藥求子身體虛些,到底是個曾經名冠京城的美人,此時美人嗔怒,道:“老爺前些日子才風寒了一場,大夫說了忌酒,今日怎麼飲了如此之多。”
林如海笑看妻子的怒顔,替她簪正了鬓角的絹花,他剛過而立之年,正是壯志未酬的時候,便伏在妻子耳側,念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姑蘇知府正值考績之年,他做巡撫的,若能找到些許東西來呈上,這七品巡撫之位,總能輕易升上去的。
夫婦兩人便你侬我侬地相互依偎着回到院子裡去了。
一直跟在林如海身側的周崇如無法,隻能被金光拖着随林如海夫婦進到内室裡去。所幸他還能飄在林如海方圓五十米左右,等林如海去洗漱了,他便自個兒坐在賈敏旁邊,掰着手指念白日裡新學的英文單詞,等念得困了,腦海中回蕩着今天小宴上三個大人委婉回腸的話語,終于忍不住睡了過去。
一醒來,已經被傭人抱着擦拭了臉,那傭人看着他的小臉笑道:“小先生終于舍得醒過來啦。”
周崇如點點頭,自己從傭人懷裡下來,走去廳房裡尋祖父母。
周震劍眼尖,一下子就發現乖孫過來了,笑道:“正要吃晚飯呢,崇如現在醒得越來越是時候了。”
“等你祖母寫完文章就開飯了,崇如先坐一會兒吧。”周震劍說着,便見周崇如爬上了柳木椅,小大人似地歎氣。
周震劍在外頭是個嚴肅的人,在家裡對長孫能笑一整日,此時便認真問道:“崇如歎什麼氣?”他跟老伴曉得長孫聰穎,說話便從來不用對其餘孫輩那樣的哄逗語氣。
周崇如邏輯清晰,口條也練得很好,思索了一番,便隻問道:“祖父,‘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是什麼意思?”
周震劍愣了一下,先回答了周崇如的問題,才問道:“崇如從哪裡聽來的。”
周崇如搖搖身子,回道:“我聽大人說的。”
周震劍便摸摸孫子的頭,心想,隻怕真是老伴身邊那一堆文鄒鄒的小同學每天念叨,才叫他小孫子講話也這麼雅正。
但其中緣由,除了一個懵懵懂懂的三歲小童,又有誰能真正知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