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雨,風雨相嚇,瓦動窗響。
一夜過後,芭蕉零雨,雨爛檐花。粼渌院中無人有寐,皆輾轉天明,等燈燭盡數剔滅了,黛玉這才昏昏沉沉睡過去,身上高熱轉為低燒,總算熬過去一晚。
林如海跟賈敏在房中擔驚受怕,守了愛女一夜,聽到醫師說情況穩定些了,這才安下心來。賈敏站起來,意欲去再瞧瞧黛玉,然而眼前一黑,險些倒了下去,好險叫林如海扶住了。芝月幾個勸說三兩邊,終于令她在外間的碧紗櫥安息下來。林如海陪她假寐半個時辰,才出門上衙。
等到傍晚時節,黛玉這才醒過神來,然而依舊渾身發冷,伏枕卧床,不能強起。坐在一旁軟榻上察看發愣的賈敏見到她醒過來,急急叫烏衣她們将竈上溫着的肉糜粥跟熬着的藥端進來,噙淚坐在黛玉身側,輕撫黛玉的額角道:“玉兒,如今感覺可好?好端端的,不知怎的又生起這場病來。”
黛玉臉色蒼白,低低咳嗽兩聲,憔悴道:“可能是受了涼氣,這也是無可奈何。阿娘莫要為我太過憂心,仔細自個兒的身體。”
賈敏險些恸哭出來,玉兒是打小懂事的小人兒,從會吃飯起就在吃藥,那些大大小小的病痛,最初還會哭鬧兩聲不想喝藥,到如今竟已會反過來勸慰長輩了。賈敏隻覺心如刀割。
勉強給黛玉喂了小半碗粥,她便再吃不下,忍着嘔意休息了半刻鐘,才終于就着蜜餞飲完了藥。賈敏恨不能以身替之,奈何隻能輕輕抱着她,叫她依偎在自己懷中。黛玉病重本就精神不振,窩在母親懷中隻覺全身暖和舒坦許多,如同乳燕投林,片刻又睡了過去。
須臾,林如海走進房中,輕聲跟賈敏交談幾句,不忍打擾黛玉,便在碧紗櫥中枯坐守着。
林如海跟賈敏兩個如何心如刀割暫且不提,隻說黛玉睡去之後,忽然眼前天光雲影忽閃,周圍火光也燒得天穹赤霞、洪水也淹沒銀河霄漢,黛玉恍恍然心道:“這難道是什麼滅世之景嗎?”
但須臾之間,煙霄之外,萬古明月忽然升起,雲氣浮上,乾坤悠悠,萬事浮漚。玉盤升起便有金精傾瀉,清露飄渺流入雲氣之中,樓台便起,鸾鳳聲冽。團團雲煙中便聽到仙子彈琴,遙遙遠眺便有神仙舞劍,隐隐聽到鳳鳴九霄之聲。
彩帷垂霞,鸾輿駕來,有一仙子手持玉桂,腳踩金星,遠遠與黛玉相逢,臉上忽然現出驚愕之色,輕啟朱唇,便有佩環之聲盈盈黛玉耳中,隻聽那仙子道:“绛珠如何回來了?你不是正跟南晝遊曆三千小世界麼?可是宿雲出錯了?我早同你們說了,宿雲一個萬萬年前的混沌意識,将它從玉皇那贖出來是十足不值當的……”
那仙子開口便是啰啰嗦嗦一大串話,将方才再鸾駕上飄渺清冷的姿态盡數破了,黛玉還摸不着頭腦,手腕上的金線卻忽然微弱地閃爍了兩下。這細微一點兒金光,卻讓那仙子陡然噤聲,須臾之間飛到黛玉面前來,輕點她的眉心,喃喃自語道:“時空錯亂了,這倒是難怪,幸而你還設法補救了一番,不然等二位上仙回過神來,你可就倒大黴了。”
那金線又閃爍兩下。
仙子揮揮翠帶,黛玉又覺眼前鬥轉參橫,隻聽那仙子道:“踏破時空難免于身子有礙,你日後千萬多小心。記得,天地昏黃之後,四周無人之時,方能再度相見。”
黛玉一個虛跌,驚醒過來,腦中明明白白記得昨夜的夢,不覺暗道:“好怪麼!神仙有言,竟然與我說這些閑事,绛珠難道是我?南晝誰人?宿雲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