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不願令學生過多感傷,還記着她的病剛剛好上一些,又道:“寺廟之中雖然不比煙花繁盛之地,然而也有一番趣味。我手中還有幾封我那小侄女寄來的書信,裡頭倒是講了許多廟裡好玩的事兒,并附了兩首詞,你們年歲雖有相差,但她在廟裡卻學得比你晚,想來是水平相當的。這些詞句你若是有興趣,我明日便摘來給你聽。”
黛玉聽此一言,心中愁念便被掐去三兩分,反而生出閑情問道:“寺廟中,有甚麼好玩之處麼?”她生下來就卧病,總困在家中,連什麼元宵節日也是不曾出去看過的,便是被母親帶着去赴宴,無非是從一個花園到另一個花園中罷了。何況賈敏跟林如海看她緊,實在不敢令她接觸佛道之物,生怕她被人奪走了。
香雪道:“無非便是山野之景罷了,偶有蒼崖流泉,野性不羁,與富貴庭院确實不同。”香雪自從夫亡後,無處可去,也曾到蟠香寺中寄居幾月,後面見侄女無所依,兩人共居那處,常常相顧歎息,她便又返回揚州來,賃下小院,以教書為生,偶爾尚能接濟侄女。
香雪又問道:“林家亦是大族,你從小病重,大人跟太太可請過替身?”
黛玉搖搖頭,答道:“父母親并不笃佛,我聽王媽媽說,我三歲前好似也是請過一兩個的,但都無用。我既然不見好,又有和尚過來慫恿家人,父母親便将從前請的替身都給了銀子遣回家去,從此再沒找過了。”
香雪于是道:“大人跟太太是舍不得你。”
黛玉想到雙親愛重,淺笑着點點頭。
香雪不再講這些,見黛玉談性還濃,便跟她講寺廟中的生活。倒是令香雪訝異,黛玉反而對她如何以教書為生更有興趣一些。左右無事,香雪又喜甚黛玉,便講其中種種俱和盤托出。
“……我帶着浣花到溪水巷裡賃了房後,才有心去四處打探消息……”香雪說着。
徐香雪回到揚州來過活後,并不願學那些孀居寡婦一般閉門簡出,從前她夫君亦曾在京中當過六品官員,後來因病弱隻能挂冠還鄉,香雪與他情甚睦,她夫君閑暇時也同她推演朝中局勢。香雪既見過另一個波瀾的世界,便不願在小院中苟且餘生。
然她雖是個女中才子,家世卻已衰頹,不然夫家不至因她喪夫便欺辱她至此。既然孀居,那些家族講究一些的,便會避開她。幸而香雪生得标志清冷,又兼才學過人,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才在從前好友白家當家奶奶的幫助下做了她家姑娘的先生。自教出白家的姑娘之後,她才又起了名聲,前些月才敢向林家投來帖子。若在林家做不成先生,她又不能在白家教書,恐怕又得找尋許久。
“說到這兒,多是要謝你家給了我容身之所。”徐香雪笑道。她最初教導黛玉時不多講一句話、不多做一件事的冷淡拘謹已經消退許多,她如今年歲也不過二十出頭,終于顯現出些許朝氣。
黛玉掩帕一笑,明眸善睐,答道:“先生有才,此是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