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此次病幾逾月,香腮消減,瘦如梅花。家中長輩看她何其緊,便是到小院子裡找香雪讀書,也都是在暖室之中,畫屏之内。更别提每日夜裡睡在她腳榻上的小丫鬟,守在外間警醒的婆子了。
若是從前自個兒在家中讀書寫字,那也沒什麼無聊的。隻是自從認識了崇如,心中便念着自己的這個哥哥,向他對自己應當是牽腸挂肚,加上思念那些新奇好玩的課程,更覺得無人托悶,隻好漫無目的地想着何日能過夠光明正大的與哥哥見面。
等将将過了夏日,月波更涼。雪雁拿着銀針挑燈燭,黛玉在半倚着藕花軟枕,靜靜瞧着她的動作。
黛玉道:“你把燈燭滅了吧。”
雪雁便道:“姑娘要睡了麼?如今倒還算早。”
黛玉今日在賈敏那兒消磨半日,終于磨出個結果了,讓王嬷嬷跟幾個侍女不要在她卧房内守着她過夜了,她心中喜悅,正想着快些熄燈,自個兒到現世中與崇如相見,再好生道歉呢。
雪雁嘟哝幾聲,終究把燈燭掐了,退到外間去,念叨道:“姑娘夜裡要有事,千萬搖鈴。”
黛玉自然應下。
隻等外頭寂靜,黛玉便将從前藏好的衣裙都取出來換上。若非些時日來她抽空将那條異世來的裙子塞到了衣櫥底下,恐怕不出三日便要被烏衣發現。
又是一眨眼間,已到了崇如屋中。
隻看屋子裡亮着暖光,卻聽不到人的動靜。黛玉在床邊悶坐一回兒,心中甚是蹊跷,輕聲喚了兩聲哥哥,也不見得人回應,隻好自個兒起身往出走。
繞過屏風,出到最外間,卻還見到一個白玉的花瓶中插了幾隻早已枯敗的紅藥,多是已經折柄的,少有殘瓣敗蕊還粘在花頭上。倒是一張好好的八仙桌上躺了許多早已失了色彩的殘損花瓣。
黛玉哪裡不知曉這正是她病前一夜在崇如院子裡所剪的那幾枝紅藥,如今見了這些殘花敗蕊,心中情思甚酸,倒不如不見這一番憔悴景象。
傷情半晌,黛玉悶愁,推開房門出到院子裡頭,但見到淡雲輕風,月光甚亮。
許是聽到了動靜,東耳房那邊亦傳來推門聲,黛玉探頭去看,見果然是崇如從裡頭走出來。
将近兩月未見,黛玉一瞧得,隻覺哥哥高瘦許多,俊骨峥嵘,有十分的清雅玉肅。
崇如瞧得卻是比她清,黛玉穿的還是夏日給她備下的衣裙,如今已要入秋,恐惹輕寒,夜風一起,更見體态伶仃,弱不勝扶。蓮面既然消瘦,一雙含情目便更顯出來,靜看如煙似水,流動過來卻似含春微怯。崇如想到她的身子,心中更是哀痛。
既然聞到她身上随夜風襲來的苦藥味,崇如便大步走到黛玉面前,将她領到室内來,莫要再叫寒風吹着了。
黛玉與他坐下來叙話,彼此都說了許久,将分别的時日裡頭大大小小的事都講過了,才算一解相思之苦。
黛玉這才有心思問崇如:“哥哥,不知這個房間是做什麼的?”因周家老宅最初形制已不可考,期間又經過多次分家再整,等到周震劍這一代,已不論古制,便隻草草分為東西兩院并正院。崇如所住的東院整齊來看,便是個三進的院落,除了正方住人,其餘都劃分為各種功能房。
東廂房已經做了崇如的書房,西廂房是用來放置崇如的做實驗的各種設備的,其餘房間要麼做了儲物之所,要麼幹脆閑置下來。崇如從前也帶着黛玉遊過園,黛玉隻記得東耳房從前好似是空的,不曉得如今怎麼多了這許多不認識的器材,難免發問。
崇如便答道:“這些都是醫療用具。”
黛玉十分好奇,道:“這卻與我從前見到的不同。”
崇如解釋道:“妹妹從前看的多是中醫。我這兒放的很大一部分是西醫的器材。”想那日黛玉在崇如帶着家庭醫生進來的時候忽然消失,崇如四下找不見她,心中已是慌張,面上還按捺着神色,盡力敷衍過醫生的問話,索性打電話叫醫生過來時,他隻說了是自己身子不适,這才勉強應付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