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仆進書房的時候,隻有黃藥師一人在,他雙手向他比劃着什麼,指了指桃林的方向,他的布鞋底子處還沾着黃泥和幾根青草。
黃藥師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便垂下眼,揮手讓他出去,情緒藏匿在眼睑下,教人捉摸不透,隻是那拇指按壓住的書冊一角已然形成褶皺,才微微窺探出他心底的亂。
雖然事情早就安排去做了,雖然決定早就下了。但是事到臨頭,他卻猶豫了,他不忍,他竟然動搖了。
平生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産生了排斥和懷疑。
“島主大人!”馮蘅蹦蹦跳跳跑進來的時候,手裡還捧着一束花枝,點點潔白花瓣簇擁在一起,倒也明媚惹眼,“你可識得這是什麼花?我在後山摘的,隻覺得花香好聞很特别,但仿佛從未見過。”
黃藥師掃了一眼:“此為木香。”
“木香花呀……确實是頭次聽聞,”她點頭道,“不過真是花如其名,香氣撲鼻,花開堪折直須折,可千萬别怪我辣手摧花呀!”
黃藥師輕輕勾了勾唇角。
她看着花又始終覺得缺了點什麼,問道:“島主大人,我見你廳裡放着一個空的花瓶,可以拿來用嗎?”
她問的正是他收藏的前朝宮廷所禦用之物——薄胎陶瓷瓶,薄似蟬翼,亮如玻璃,輕若浮雲,其形勻稱,其繪精美,其制考究,雖一器具,價值連城。
“随你。”
得他應允,馮蘅喜笑顔開的跑了出去,良久才折返回來,已經拿小臂長的瓷瓶裝了水,而木香擺放在花瓶中,點點露珠使得花兒更富生機,而花朵的清麗也同樣映襯着花瓶的精美。
黃藥師看着她樂滋滋的把花瓶擺在了自己面前的書桌一角,聽見她說:“書房裡除了有書墨氣味外,還應有些怡人的花香,若是島主大人看書看得乏了,聞着這香氣大概也會舒緩一些吧?”
他不禁流露出一絲笑意:“勞煩阿蘅費心了。”
馮蘅見他舒展眉頭露出笑意,心裡也輕松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自剛剛進門時,便察覺到他的神情有些泛冷,似乎心中煩憂,她不知緣由也不好去問,就算想為他排憂解難也束手無策,此刻見他露出淺淺笑意,心裡也是說不出的暢快。
正打算離開之時,他卻喚住了她:“阿蘅。”
“怎麼了?”
“若是……若是我有件事需要你的幫忙,你可以願意?”
“好啊。”她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
“可是你還沒問是什麼事。”他有些愕然。
“阿蘅身無長技,會的原本就不多,”她眨了眨眼睛,理所當然的說道,“若真有幫得上忙的地方,我自當是要勉力去做的。”
黃藥師聽到她的回答,露出一個勉強想笑但是一絲笑意都沒有的表情,看的她雲裡霧裡,她追問道:“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容我再想想,你先出去吧。”
馮蘅一臉莫名,但眼看着他已經移開了視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也沒法再追問下去,撇了撇嘴,轉身離開。
他已經變了,連他自己都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
至于這種改變究竟意味着什麼,不得而知,答案得去尋找。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夜晚的天氣一改往日的平和清涼,毫無預兆的突然刮起大風來,林間松竹的枝桠不安的作響,搖落了不堪一擊的薄葉,連帶着卷走了空氣裡僅剩的一點點溫暖,就像在預示着什麼一般,所幸鬧騰了一夜的風漸漸在太陽升起後便漸漸安分了,似乎昨夜的怒号隻是錯覺,日照當空之際,消失的了無痕迹。
自從小竹樓安穩的被馮蘅占據了之後,黃藥師便幾乎沒有再踏進這裡一步了,畢竟已經成為了名義上的女兒家的閨房,如果有事,一般而言都是通過啞仆傳達,像今天他主動走上樓來,實屬罕見。
剛踏上樓梯台階,就聽見房間裡傳來一串咳嗽聲,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三步并作兩步,他匆匆跨入卧室裡時,見馮蘅站在小圓桌旁,手上端着茶杯,驚訝的看着突然出現的他,面容不同于往日病态的白,雙頰染上少見的紅暈:“島主大人?”
“聽見你咳嗽,可是身體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