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撞進視野,兩道目光彙聚,纏繞在一起。
馮蘅站在窗前看着黃藥師,眼前突然水霧彌漫起來,她知道此刻應該移開視線,不去看他,但是他的眼神滿是濃到化不開的情愫,似有魔力般,緊緊糾纏着她的心,掙脫不掉。
他在這裡站了多久?
現在的心情,比起對他的怨氣,更埋怨自己的沒出息。
他的精神狀态似乎不太好,看上去有些疲憊,臉色發白,唇也失了一分血色,或許是站在這兒久了乏了,又或許是夜夜為她渡真氣續命傷了身體,她第一次見他露出這般狼狽的模樣。
馮蘅的眼神忍不住顫抖,終于還是移開了視線,垂下了頭去,手指摩挲着光滑冰涼的竹窗架,心中的亂卻難以排遣。
黃藥師看見她移開了視線,眼裡流露出一絲痛楚,藏匿在袖中的手掌緊緊握成拳。覆水難收,這是個多麼簡單的道理,他深知,然而心存僥幸,卻發現隻是自欺欺人。
她還不想看到自己。
他仍然要去面對這個事實。
歎了口氣,黃藥師轉身準備離開,剛踏出一步之際,樓上響起了不大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傍晚卻顯得那麼清晰。
“等一下。”
他聽見她虛弱的聲音,邁開的步伐不由自主的停滞了,再也動彈不得,短暫的沉默以後,身後傳來了腳步聲,緩慢的節奏。
不知為何,他的心突然不受控制的緊張起來,砰砰直跳,為什麼?隻是因為她的靠近,卻緊張起來,甚至,不敢轉身。
馮蘅停下腳步,站在他的身後不到兩尺的距離,他不肯轉身面對自己,她隻能将目光停留在他淡青色的長衫上。
“晚上…别來了,”她似乎歎了口氣,但是那麼輕,又仿佛隻是微風拂過,她淡淡的說完,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了幾分,眸光流轉,又補了一句,“我想通了,不會再為難自己。”
所以,不要再以那種方式救她的命。雖然她仍怨他,但是…隻怨着就夠了,不要,再相互傷害。
馮蘅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些什麼,他背對着自己,她看着他的背影,隻覺得沉默,猜不出來其它的,半晌無言。
咬了咬唇,她轉身回了屋内。
天色靛青,夜幕沉沉,這身體已被自己折騰的不成樣子,光坐着也覺得虛軟,她趴在桌子上,突然有些後悔前幾日愚蠢的行為,到底是在懲罰誰呢?眼前又浮現出黃藥師站在棧道旁,雙眸似淵,深深戚戚的凝視着自己的模樣,又是一陣心亂如麻。
趁着夜色,晚風拂面,即使身體使不上力,但馮蘅還是下了樓,繞着後山走了一圈,心急的想将身體複原,最後累的氣喘籲籲,冷汗直流,眼前發白,腦袋一片眩暈。
浴桶裡的熱水包裹着她疲憊的身體,氤氲的水霧蒸騰着她的臉頰,白皙的肌膚泡在熱水裡染上了紅暈,這種溫暖舒服的感覺讓她不禁深深的歎氣,舒服的一動也不動,當然,她也是動不了了,渾身像散架了一般,一絲力氣都不剩了。
“真是折騰…”馮蘅閉着眼,靠在浴桶上,想着才走了多遠,就累成了這樣,身體被自己這般折騰,自己都不愛惜,還能希望誰愛惜呢?又歎了口氣。
她已不願去煩憂往後的生活,可偏偏不得不思慮,她既已選擇活下去,就還得面對他,寄人籬下,日日相對無法避免,可是,自己又該以如何的心情再與他相處呢?還能如從前那般坦然歡愉嗎?若是那日不曾将她抛下,該多好?
累極,馮蘅躺上床,擁着被子沉沉睡去,相較于前幾日近乎昏厥一般的睡眠,今晚才真正算得上是正常的休息,沐浴之後身體原本就輕飄飄的,入睡之後,心情也似乎輕盈起來,這幾日,睡的最為踏實了。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
床上的人睡的安穩香甜,不同前幾日連睡覺都鎖着眉頭痛苦不堪的模樣,現在的她,神情恬淡安逸,雙眉舒展開來,沒什麼血色的唇都微微彎起。
這才該是她平日的模樣,即使不去刻意表達感情,眉眼已自帶三分暖與甜,如此這般,教人移不開視線。
他很害怕因為一次的錯誤,會再也看不見她,可幸好,她放過了自己,也選擇放過他。
可是,他卻不能就這麼放過他自己。
睡夢中安穩徜徉的馮蘅,又感受到了那源源不斷的熱氣湧向自己的體内,身體雖然已經輕車熟路的默默接收着,但她的思維卻讀取了,将她從睡夢中拉扯了出來。
“不是讓你晚上别來了麼?”艱難的半撐開眸子的她,看到了自己所靠着的人,近在咫尺那明朗的眉眼,心裡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或許是睡覺時聲音原本就會沙啞一點,輕柔一些,她此刻的話,不僅聽不出埋怨責備,反而帶有一種嬌态,軟軟糯糯的腔調。
黃藥師喉頭微微一動,竟然因此心跳加快起來,他看着她皎潔似月光的臉龐,輕聲道:“阿蘅的身子狀況都是拜我所賜,一日未複原,我一日難安……我這麼做不是奢求你的原諒,你不必有負擔……”
說完最後一句,心裡竟然湧上一絲悲哀。
“是我自己要絕的食,與你有什麼關系?”困的不行,勉強睜眼的她,神志畢竟還未清明,仍然混沌迷蒙着,一些話都是下意識就脫口而出,根本沒經過大腦,更何況,她現在隻想把擾人清夢的人趕出去,繼續睡她的覺,“我原諒你了,我不怪你了,可以了麼?快點出去!”
“…阿蘅你…你原諒我了?!”雖然聲音很輕,還帶着不耐煩的口吻,但他分明是聽到了,她說,她原諒他了,不怪他了……這幾日的擔憂惶惶此刻卻頃刻煙消雲散了,懸着的一顆心落了地,緊接着湧上來的是狂溢的歡喜,摟着她的手都不住的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