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個場景，喚起她遺落已久的身體記憶，幼時受過的教誡深植在心底，至今還在發揮影響。她幾乎自動地切換出這種禮貌、謙虛、忍耐的模式。這一刻，宋允雪終究還是意識到了。

“允雪是哪裡人呢？”金媽媽問。

手上筷子停頓一瞬，她決定簡化回答。“我應該算是美籍韓裔。父親是韓國人，我小時候在首爾長大。”

“那媽媽呢？”

“我媽媽是日本籍。”宋允雪第一次在他們面前透露，包括泰亨。她能看到幾道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是異國戀嗎？”田柾國問。

“對，父母在美國認識，我也是在美國出生的。”宋允雪頓了頓，“不過，他們在我六歲時就離婚了。”

他們看上去都有些驚訝和抱歉。金媽媽溫柔地喃喃：“這麼小的孩子……”

“沒關系，”宋允雪一笑，覺得找回一點自己的節奏，“我覺得他們分開之後，都活得更自在了。”

“真懂事啊……”金爸爸說，“要在幾個國家之間跑來跑去嗎？”

宋允雪神情自如，回答着他們的問題，模糊掉一些她暫時不想透露的細節。并非是戒備，隻不過不想引起麻煩。初次見面，泰亨父母也很有分寸，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等所有人飽餐完畢，兩位長輩也表示不再多留。

“今晚會有大雨，”金泰亨有些擔憂地看着天氣預報，“開車會不會不安全？”

“唔……問題不大。”金爸爸接過手機劃動着，“看，出了京畿道就沒什麼雨了。”

為了趕在下雨前出發，泰亨父母向他們告辭。臨走前，金媽媽說以後有機會的話，讓宋允雪到大邱去看看。宋允雪心裡一悚，就當是客套，圓着話、禮貌地與他們道别。

看到關門後宋允雪舒一口氣的動作，闵玧其若有所思地轉過身，叫上田柾國收拾餐桌。宋允雪走到沙發處，略感無力地癱坐下。應對長輩談不上費神，但她此刻确實感覺到了疲憊。

她和泰亨能走多遠呢？她甚至沒有想過。這次突如其來的會面，反而給這段關系敲響了讓人清醒的鐘。關于未來的不确定和迷失感，與她音樂前路的不明重疊在一起，沉甸甸地壓上心頭。

金泰亨送自己父母出門，他們将車停在别墅外的道路一側。“好了，”金爸爸擡頭看一眼早早暗掉的天色，“快下雨了，你回去吧。到大邱會告訴你的。”

金媽媽本來扶着車門，又走過來。“泰亨啊。媽媽知道，你們這個職業，正經談次戀愛不容易。”她低下頭，拉起兒子的手，“遇到喜歡的人，記得抓住機會啊。”

金泰亨抱抱媽媽，悶聲說：“知道了。”金爸爸也走過來，抱住他們，拍拍兒子的背。

汽車駛向山下，金泰亨揮着手，直到車尾燈消失不見。他怅然若失地望着蜿蜒而下的山路，這一刻尤其寂靜，仿佛隻有他和無風的黝暗山林。

他知道不是因為與父母分别而傷感。天黑得比平時快，水墨一樣的雲層層疊疊壓在天上，空氣悶熱而凝滞，吸一口就會聞到水汽的腥味。所有大雨的前兆，都令人不安。

在窒塞的一瞬，一聲喇叭刺穿昏黑的靜默。一輛車從山路上浮出，車燈閃了兩下。來人打着方向盤，降下車窗，喊道：“泰亨？怎麼站在外面？”

金泰亨眨眨眼，看到樸智旻的臉在車窗後顯出。“爸爸媽媽剛走嗎？我上山時應該遇到他們的車了。”樸智旻探着頭說。

“哦，是啊。”金泰亨回答一聲。他們在群裡說過他父母到訪。

“沒能見上面啊……還不進去？”樸智旻盯着他的臉，“天氣變化真快，回來前還陽光燦爛的。今晚的雨不知道有多大。”

金泰亨看着親故升起車庫門，轉身進入别墅前院。他深呼吸一下，感受到有幾束壓抑許久的風在附近亂流，樹葉開始嘩嘩翻動起來。

也不知道今晚的雨會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