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到了?”田柾國看着宋允雪坐到石面。她擡起右腳,仔細瞧腳踝處。他的手停在半空,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樣子。
宋允雪轉動着踝關節,轉到一半時,吸了一口涼氣。
“對不起,怒那。”田柾國頓生内疚,走過去微微傾身,注視着她的腳腕,“我吓到你了。”
“哈,這不怪你。”宋允雪不在意地笑笑,“我站起來看看。”說着,她向後一撐,從石頭上站立起身,右腳輕輕放到石面。“還好,不太嚴重。”
她向着遠方,将長發向後梳,突然想到什麼。“不過,不能将自行車騎回去了。”她低頭看仍然站在溪中的田柾國。
田柾國反應過來,爬上另一塊石頭,忙說:“等我騎車回去,将汽車開過來。在這裡等我。先不要動!”他急急忙忙返回岸上穿好鞋,幾步一回頭地往下走。
宋允雪将右腳浸在溪中,用冰涼的水緩解隐隐傳來的疼痛。周圍變得安靜,陽光碎碎地融落在湧動的流水上,附近有寥寥幾隻蟬,在夏日逝去之時拼盡餘力鳴叫。宋允雪打個哈欠,回想她這個夏天的生活。
雖然當初來韓的目的并不單純,重新踏上這片闊别已久的土地時,她一直隐隐戒備和審視着周圍。但除開那種混合了隔閡和懷念的複雜情感,相隔十數年重新在這生活所遇到的人與事,也讓她産生了新鮮和陌生的刺激。
剛回來時,宋允雪漫無目的,毫無計劃,一副無業遊民的模樣,時不時更換酒店,整天在首爾各處閑逛——
深入大街小巷,去最繁華和最樸實的地方,在便利店吃飯,在腦海裡給一個又一個經過的行人寫生。會出現在各種展廳和音樂現場,也會起個大早去菜市場跟賣海鮮的男人和賣廉價衣服的女人聊天、鍛煉覺得生疏了的韓語……這些經曆都帶着遙遠又近在咫尺的熟悉感,一點點豐富着她的故事,讓她的劇本發生了微小卻重大的改變。
這是她生長過的地方,無論是不是願意,這裡都塑造了一部分的她。而舊土上的新經曆——比如又一段已然結束的戀愛關系,同樣會對她施加某種影響。
在這個正要建立事業的人生路口,宋允雪發現自己仍不能很好地應對愛情。在欲望和責任的對決中,她仍然是那個胡亂出牌的人,并且至今沒有答案。
她不寄希望、也不執着于找到答案——宋允雪發現自己這樣想。她隻覺得,自己若能像此刻這條溪水,倒也不錯:不可能純淨無暇,但看上去如玻璃一樣澄澈,也永遠流動不息……
面對着溯流而下的山溪,她輕輕搖動着水裡的右腿,光柱甯靜地打在背上,像生出了長長的、細細的翼。田柾國想慢慢接近,沒想到她先一步轉過頭。
“這麼快?”宋允雪微笑着說。她一邊臉被陽光照得發亮,虹膜裡是清澈的、透明的灰色。
田柾國垂下眼,又看進去。“來吧。”他朝她舉起手。
宋允雪握着他的手,小心地回到岸上,坐在樹根,等待雙腿晾幹。田柾國蹲在她身邊,過了一會,他開口:“離開後,打算去哪裡?”
“先找個酒店對付一下,”宋允雪想了想,“然後最好租個地方。”她的創作仍未結束,不會那麼快去美國,租房更不容易被找到。
“租房?”田柾國耳朵一動,“想在哪裡找?”
“區域無所謂,獨居就行。怎麼,”宋允雪偏頭看他,“你還認識房屋中介?”
“不,但我想起一個認識的哥哥。”田柾國臉上顯出笑容,“他投資了幾套公寓,平時也會将它們出租。”
“那拜托你幫我問問?”宋允雪順水推舟。
“沒問題。”田柾國站起來,當即打出電話。他跟電話後的人閑聊了幾句,然後進入正題。對面講一句,他就複述一遍,知道宋允雪聽得到,最後,他用眼神詢問穿好鞋子的她——宋允雪點點頭。
“先回宿舍,我再送你過去。”田柾國挂掉電話說,然後在下山路上緊緊攙着她的手——他心裡正泛起一陣喜悅。他想過,當她不再是泰亨女朋友,他們或許就不再有聯絡的理由。而現在不同了,他們多出一層聯系,不附着在任何人身上的、僅屬于他們二人的聯系。
他們回到别墅,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拖到車庫,一個人也沒碰到,誰也沒告訴。“辛苦你了。”宋允雪對将幾個紙箱擡上後備箱的田柾國說,然後上車。
山路上,田柾國看到她打開了窗,将手肘搭在窗沿,讓風拂過耳朵。她看上去怡然又自由,像那天下午跳舞時一樣。經過被亂石泥流破壞的颠簸路段,她還探身向幾個修路工人問候,得到了驚訝又友善的回複。
他笑起來,一路上心情都很好。
公寓在麻浦區。田柾國将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在樓下與朋友碰面。打過招呼後,宋允雪跟着他們上樓。一室一廳,不算大,但裝修不錯,附帶基本家具。上個租客是位三十多歲的女白領,剛搬走五天,打掃得很幹淨。公寓周圍環境不錯,當然價格也不會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