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探身觀望，裡面果然有個一米高的台子，上面還擺着套架子鼓和一架立式鋼琴。“你來表演？”
“是啊。”對他的笑容，宋允雪還以微笑，“這家餐廳的點評中，除了食物，提及最多就是晚上的音樂演出。我在這裡當過一段時間鍵盤手。”
“居然不是唱歌？”鄭号錫驚訝地擡擡帽檐，“是什麼類型的音樂表演？”
“想等等看嗎？每晚七點開始第一場，大概還有——”宋允雪掃一眼吧台後的挂鐘，“一個小時。”
“好啊，吃慢些自然就到時間了。”鄭号錫将臉轉向身旁的金碩珍，“哥想看看演出嗎？今晚有沒有安排？”
聊這麼久終于想起來他了，金碩珍無奈地笑笑。“我不忙。明天你就走了不是麼？多喝兩杯吧。”
三紮冰啤酒呈上桌，隻有尼奧堅持不喝含酒精飲料。“仍在工作。”保镖聲調低沉，簡短地說。他坐在外側，正對鄭号錫，身形存在感很強，動作卻拘束。金碩珍動作同樣很少，不時啜飲一口啤酒，帽檐陰影下的雙眼偶爾掃過坐在對面的宋允雪的臉。
餐廳陸續來客，他們旁邊、身後的桌子紛紛被填滿。三人中隻有宋允雪摘下了帽子，暖黃燈光打在她側臉上，高光和陰影都恰到好處。為什麼總半側着臉？因為号錫一直在跟她聊天。金碩珍明白，他們與她之間有那麼些微妙，号錫不想冷場。但這弟聊起音樂、聊起經曆、聊起日常小事，也聊得太投入了吧。
金碩珍的目光無意被宋允雪捕捉到，他忙垂下眼睑，盯着啤酒杯。黃色光線下，液體呈現蜂蜜一樣的琥珀色，那種光澤的質感跟她那雙眼——真像啊。
“你喝得真快，”宋允雪注意到他隻剩三分之一的啤酒，“喜歡這個味道？”
“啊，挺喜歡的。”金碩珍再次舉起杯子。
“再來一紮吧。”她說完，轉而對旁邊的尼奧笑笑，開始用英語詢問。大個子保镖沒想到話題會來到自己身上，緊張地回應着。
食物被端上來了，在香氣中，宋允雪向他們解釋：“尼奧負責拍攝期間碩珍的安全，以後出外景，他都會跟着。”
她随時切換兩種語言，讓桌上的人都能參與進談話，還鼓勵對面兩個說英語。不知不覺，食物被一掃而空，尼奧從最開始的沉默寡言，變得話匣大開，後面甚至揩着眼角說——他一個貧民窟出生的墨裔，從小在危險擦身而過、藥物泛濫的環境中成長，在偉大媽媽的影響下才沒走上歪道，經過漫長的試錯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過上正常生活，而他們是他接觸過的那麼多名人中，罕見的願意傾聽他故事的“善良大明星們”。
“噢。”金碩珍朝尼奧伸長胳膊，“非常感動。很樂意聽到這些，真的。”他用簡單的英文詞語表達着，搖晃兩下保镖的手。
啤酒續杯，餐廳裡轉眼變得熱鬧非凡。刀叉杯碟叮叮當當，所有桌子都坐滿了，手臂托着盆子的服務員靈巧地穿梭其中。談笑間，光線忽然變暗一半，遠處，舞台後一道道紅色幕布之間，豎排的金色燈泡亮起。有人拍手歡呼，迎接登台的樂手和帶上來的樂器——大提琴、小号、薩克斯和爵士吉他。
首個樂句響起，宋允雪就說：“喔，搖擺樂。”
她頭枕在手上，眼睛裡水光熠熠，看不出臉上是不是已暈開淡紅。鄭号錫很快移走視線，轉向台上的六人樂隊。躍動的音符像從天花闆落下的玻璃珠子，四散着跳滿整個空間，跳入所有人耳中。他絕非餐廳裡唯一微醺的人——舞台前方那張桌子，已經有位中年女士站起，開始她搖搖晃晃的舞步。
他們跟着節奏拍手，眼見越來越多人起來扭動身體。樂聲中，蓄着絡腮胡的戴夫端盤走過來。“嘿Freya，還有朋友們。感覺如何？”店主放下那盤零食，環顧桌上四人，“很好？太棒了——這是送你們的。”
坐在裡側的宋允雪站起來與戴夫聊了幾句，店主大拇指朝後，而她連忙擺手。鄭号錫将他們的動作收入眼中，等戴夫離開後，他側身問：“還好嗎？”
“啊沒什麼，”宋允雪少見地赧笑，“戴夫問我有沒有興趣上台玩玩。我說很久沒練琴，手生。”
“别怕，去啊。”鄭号錫鼓勵道，即使光線昏暗，眼裡也亮晶晶的。“氣氛真好，不心動嗎？”
宋允雪低頭笑着，戴上帽子，拍拍尼奧的肩膀。保镖讓出路，她走向吧台。“她要上台嗎？”金碩珍盯着那個背影。
“不知道。等等看。”鄭号錫拿起一根薯條，嘴角沒下來過。
吧台後，她一直在跟戴夫聊着什麼。樂隊演奏不停，大概十分鐘後，戴夫終于走向舞台，對樂手們示意。宋允雪脫下牛仔外套，行至台側。
“來了來了。”鄭号錫興奮的手背敲在金碩珍小臂。
戴夫拿到麥。“今晚，我們有一位老朋友回歸。兩年前她就在台上，坐在鋼琴後。但如今她有另一個身份——歡迎這位歌手！”他正将麥遞給上台的宋允雪，又搶回來，“這個朋友有點害羞，不讓我報名字，所以我們就乖乖聽歌吧……”
台下發出善意的笑聲，有人鼓起掌來。宋允雪并未取下棒球帽，轉身跟樂手們逐個溝通。随即，她返回舞台中央，頭朝後一點。
鼓手低低敲擊，鋼琴琶音跟進，節奏比之前的曲子都要舒緩。
“Look at me. ”她唱出第一句。台下有人舉起手機。
“I’m as helpless as a kitten up a tree. ”第二句時，鄭号錫站了起來，越過前方攢動的人頭，打開手機攝像。
“And I feel like I’m clinging to a cloud. I can’t understand... ”牆邊的金碩珍也起身，擠出椅子，來到弟弟身旁。他瞥一眼鄭号錫手中的屏幕，再重新望向舞台。
宋允雪和他，各自站在餐廳兩端，中間是面貌各異的人群、淩亂的桌面、橫七豎八的椅子、模糊的流動的燈光——看得見的事物，将他們遠遠隔開，拉出一段令金碩珍感到安心的距離。可這無用的安全感，并不能抵消那些比歌聲更早升起的、摸不着的、陌生又異樣的感受。
正如他無從阻擋一場迷霧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