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雪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到銀鋪。這會他松勁了，與抓住時的迅猛不同，放開時——她感到手指從他手掌的包圍中滑過，帶走一點熱帶雨季般的濕意。
店鋪深處有男人在低頭打銀，玻璃櫃台後，女人用語調和緩的泰語介紹着，意識到兩人聽不懂後，又夾雜幾個英語單詞。宋允雪完全在走馬觀花，然而闵玧其從一堆或古樸或華麗的飾物中發現什麼，指向櫃裡。
店員會意地打開櫃門。拎拎那條閃光的細鍊，闵玧其沒回頭，朝她的方向無聲伸手。
宋允雪遲疑一下，手臂擡起。銀鍊幾乎感受不到重量地搭在手腕，他歪着頭，想幫她扣好，卻怎麼也扣不上。看到店員溫厚的笑，宋允雪抖抖手腕：“讓她來吧。”
天氣真熱。闵玧其吸吸氣，環顧四周。這回手鍊很快被系好，他目光重新落在她手腕上。
鍊身非常細，上面有三顆小巧的銀色方珠、表面磨砂做舊，随着手部動作在叮鈴晃動。宋允雪欣賞幾眼，覺得他挑這款還挺有意思，夠輕、設計也簡潔，甚至——“這像方糖嗎？Sugar，SUGA。”
闵玧其定睛一看。“像麼？”他含混道，推推墨鏡。挑的時候沒這麼想，這下倒顯得刻意了。“既然這麼巧——”他對店員點點玻璃，再要了旁邊另一條隻有細微差異的手鍊。
出店門時，闵玧其就将手鍊戴上了。察覺宋允雪的視線，他泰然自若地甩甩手腕。“以前跟成員們去旅行，會買友情紀念品。這個——比盜版T恤更合适吧。”
“哦……”宋允雪也晃晃左手的銀鍊，“所以，這算是見證物？”
他抿抿唇，突然催促：“船要開了，快走。”
差點趕不上船——他們太悠然，忽略了是在異國他鄉交錯雜亂的舊街區道路網中，最後在熱心路人的幫助下才找到藏在一堆棚頂下的碼頭入口，開船前十秒跳上甲闆。在蕩漾的尾流和發動機轟鳴中，河風終于施舍來一絲涼意，留在船尾的他們取下墨鏡帽子，手忙腳亂地繞開亂飄的頭發用紙巾印幹臉上的汗珠。
快要日落，湄南河被染成淺金色，連帶着她皮膚都好似披上了天空中薄薄的雲霞。宋允雪不經意看身邊一眼，目光定住片刻，又垂落。闵玧其順着她視線望向擱在欄杆上兩人的手臂，她的左手，他的右手，上面有幾乎一樣的兩條手鍊在反射光芒，跟被風和船攪動的水面一樣細碎而變幻。
“你說這是見證物。見證什麼？”
宋允雪擡起眼。過去幾秒，她才答：“見證我們共享生命中此一日。”
闵玧其始料未及地笑了下。“這是什麼說法？”
“不對嗎？”
“好吧……怪浪漫的。”可他不止想要一日。闵玧其又大着膽看她，但宋允雪沒再對視，仿佛對河兩岸的建築有濃厚興趣。見她因認出等同地标的大皇宮和黎明寺而興奮，他也跟着笑了。這座談不上熟悉或陌生的城市，它尋常而絢爛的落日一刻裡，他究竟是看客，還是親曆者？
今日的目的地，是夜市。相比聲名在外的那幾個地點，這裡少有遊客，是他特意問過泰國的工作人員才來的。被認出的概率小許多，他們取下墨鏡，潛入人流中，慢悠悠地晃過一個個攤位。第一條過道還沒掃完，兩人手裡已經提着四五樣東西。
宋允雪餓得狠了。醒來後叫過酒店服務，但無法彌補連續飛行和看演唱會耗費的精力。盡管假後要上台表演，她還是破了戒——就吃這一回，誰能在如此密集而多彩的香氣中幸存呢？況且，旁邊還有個闵玧其瓦解她的意志，輸送出的話語不知是誘惑還是安慰。
“椰奶煎餅。”闵玧其讀完手機剛剛翻譯出的字體，擡頭說，“試試嗎？”
“怕吃不完。”宋允雪搖搖手中的芒果飯，吸一口冰沙。
隔壁剛好有個人捧走一份新鮮出爐的椰奶餅。闵玧其發現她随之移動的視線，忍不住笑：“哎呀，分量很小，嘗兩口就沒了。”他走過去攤前，用手勢和單詞跟攤主溝通，聽到她在身後說了一句話。他接過硬币，回頭時見到的都是陌生面孔。人呢？
拿到食物，他在原地等候幾分鐘，再撥出電話。一直是回鈴音，她别是慣性地将手機靜音吧。天上餘晖散盡，夜色徹底降臨，這裡的人變多了。頭頂的燈串很炫目，他避開往來的一張張臉，走出巷子，邊繼續打電話邊爬上草地的緩坡。這裡地勢高些，應該容易看見她。
手機裡依舊沒反應。坡下，頂篷發出五彩缤紛的光，人頭攢動，穿梭在足足七八條過道中。這人氣頗旺的夜市大得像個迷宮，他望了又望，怎麼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過去一會，闵玧其站不住，重新融進人群。從最後見她的地方開始再走一遍，經過炒米粉、龍眼水、烤海鮮——突然，他一直攥着的手機亮了。“你在哪？”
草地上，宋允雪小跑幾步，奔至他面前。“還以為出什麼事了。也不看看手機。”人還沒站定，闵玧其就說。
“招牌上的泰文好像都長得一模一樣。哎呦——”她下意識咬下他挑起來放到嘴邊的椰奶餅，“還脆呢。”
闵玧其哼笑一聲。她嚼了幾下，繼續說：“唔、沒靜音，是這裡太吵聽不見。”
碰到她的眼神，他拿着竹簽的手一頓。“好吃嗎？”問了句，椰奶餅才被他送入口中。她也明白他在擔心什麼——東南亞、非遊人聚集地、單獨行動的異國年輕女性，疊加起來能有多危險，他想象不出、更不想知道。
她含笑猛點頭，吞咽着，将跑去買來的荔枝串塞進他手裡。“很甜。”
“下回迷路了先打給我。”闵玧其吃掉一顆剝殼去核的荔枝，讓清甜的汁水在舌間綻開。“我會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