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鼎恒總部大廈,頂層健身房。
跑步機發出細微聲響,一道健碩的身影正不知疲倦地在跑步機上跑着,汗水已經徹底将他身上的白色背心打濕,肌肉起伏的線條幹淨利落。
日光明亮溫和地穿過全景落地窗,将他那張冷峻的側臉勾勒得清晰無比。
梁沉走過去,右手搭在跑步機的控制台上,他瞄了眼顯示屏上的時間。
從早上到現在已經五個小時了。
梁沉提了口氣說:“警方已經過來問過話了,翡翠号雖然也有監管不到位的地方,但也是受害方就沒追究了。那逃脫兩人的身份到現在還沒有眉目,他們反偵察意識挺強,沒落下指紋,避不開的監控也都遮擋住了臉。警方隻透露說有可能是境外非法分子,目前仍在全力偵破。”
“呈越那邊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出了這檔子事,鼎恒的股票和業内的信譽一直在跌,他打算這幾天開始着手整頓一下鼎恒内部。”
周延深仍然沒有反應,回答他的隻有周延深因慢跑而發出的沉緩呼吸聲。
梁沉知道這些都不是周延深現下最關心的事。
他沉默幾秒,道:“還有件事,是和徐白有關。”
跑步機停止鍵倏地被一隻大手覆住,周延深停下腳步,胸口起伏着望向梁沉,聲音沉沉:“什麼?”
梁沉:“徐白他那個朋友你知道嗎?”
“我知道。”周延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眉頭緊鎖。
“他遇害了。”梁沉說,“房間内有大量拖拽血迹,聽警方說,是在門口遇害後被拖去了陽台,又從陽台丢進了海裡,屍骨無存。”
空氣仿若瞬間凍結。
梁沉擡頭一看。
周延深低頭站着,原本淡漠的眉眼此時如刀鋒般淩厲,下颌冷硬地緊繃着英俊五官在日光下變得陰郁和兇悍。
梁沉懊惱又小聲地“啧”了一聲。
他怎麼又忘了“屍骨無存”這四個字已經是周延深的禁忌詞了。
這時,周延深擱在控制台的手機響起。
梁沉看着周延深接起電話,沒什麼表情的“嗯”了幾句挂斷,拿起一瓶水灌完,要走。
梁沉攔住他:“去哪?”
“出海。”
梁沉知道周延深這根軸又犯了,便說:“延深!那可是公海!先不說流速會将人帶到哪兒去,就說現在都過去大半個月,徐白怎麼可能還活着!救援隊不是沒有去找,但怎麼可能找得到?!而且在公海撈人不管是時間人力成本還是資金消耗都是巨大的,你明明心裡清楚——”
“我不清楚。”周延深一個字一個字的,幾近從唇縫擠出來,“是生是死,我都得親眼見着。”
眼見周延深已經一點也聽不進勸。
梁沉忍不住喝道:“他根本就不是徐白!”
周延深腳步一頓。
梁沉本就對徐白的身份持疑,翡翠号回港後他馬不停蹄地托人調查。
“我們一一比對過照片、名字和身世。如果他們真的是來自什麼書香門第、名門世族,那怎麼可能一張照片都對不上?!一點消息都沒有?!”
“換言之,他們的名字、身份全是假的。”梁沉走到周延深的面前,按住周延深的肩膀,試圖阻止自己的好兄弟越陷越深,“延深,你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從頭到尾都在欺騙你的人做到這種地步。”
面對梁沉的勸說,周延深隻說了四個字:“他是真的。”
不管徐白有沒有欺騙他,不管徐白這個身份是不是假的,他都曾經活生生地站在過自己面前。
第一次,他暈海,倒在了自己懷裡。
第二次,自己流鼻血,他遞來一方手帕。
第三次,為了引起徐白的注意,他拍下雪之玫瑰,也如願從他那兒聽到一聲“周先生”。
……
之後的每一幅場景都如同珍藏心底的舊電影,在他眼前一幕幕放映。
是徐白蒼白着臉,倔強的模樣。
更是他立在甲闆上,決然且冷若冰霜的模樣。
他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
就連望向自己的眼眸也是,揶揄、輕松、不忍、慚愧……所有的情緒都不似作僞。
何況,他甚至在危急時刻、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将雪之玫瑰留給了他。
這不正是徐白向他坦誠的心意?
周延深從梁沉手中抽出肩膀,側身,仿佛竭力确定、認可這所有的一切道:“徐白是真的,我對他也是認真的。”
說完,周延深轉身離開,正好與連軸開了三四天會,準備中途休息的顧呈越擦肩而過。
梁沉一見到顧呈越跟見了救星似的,連忙讓顧呈越勸勸周延深。
顧呈越也是被翡翠号的事弄得心力交瘁,捏了捏眉心說:“算了,你讓他瘋幾天,過段時間興許就好了。”
梁沉見顧呈越也慣着周延深,無奈歎氣道:“我隻怕他是自個心裡門清,卻還是放任自己沉淪。”
梁沉又深深歎了口氣,十分不理解地問顧呈越:“你說我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他還是個情種?這不談戀愛,就光棍了二十多年,一墜入愛河吧,幾百頭牛都拉不回來。你還記得他回國是幹什麼的嗎?現在倒好,全都被他抛腦後了。”
顧呈越付之一哂:“走吧,去吃飯,别管他。”
幾百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周延深雷厲風行的在海市中心産業園區盤了一幢大廈,并從聚合投資海外團隊抽調了幾名核心骨幹成員回國組建内陸投資團隊。
并于九月十五日正式開展對國内的投資業務。
期間,周延深帶人在海上漂了将近一周,一無所獲。
之後,他将大部分精力抽回到聚合投資,他還有一些投資項目書未過會讨論,萬青酒業的項目書也在其中。
而他這次回國會待很長一段時間,住所也需要物色。
不過梁沉家是做房地産的,他已經在托人給周延深安排了。
生活似乎還要硬着頭皮繼續向前。
不過梁沉知道周延深仍舊會派人前往那片海域,或者盯着海上捕撈的任何訊息,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便立刻趕過去。
看着周延深這副模樣,梁沉也不好再說什麼,他知道這種事,隻有周延深自己想走出來才能徹底出來。
晚上,周延深帶領投資團隊一起吃了頓飯,散夥後便回了酒店,随行的還有梁沉。
在周延深沒看好房子前的這段時間他都住在這裡。
酒店一整個頂層都被改造成了大戶型的三居室公寓,配套了無邊泳池和觀景陽台。
從高達四十層的觀景陽台俯瞰整座城市,路燈綿延不絕,車輛川流不息,霓虹燈五光十色,仿若墜落凡塵的閃爍星辰。
廚房裝潢是小吧台的風格,台面用的也是卡拉卡塔的冰川石,低奢又舒适。
梁沉對公寓布置駕輕就熟,随手從酒架拿出一瓶紅酒開瓶醒酒,動作一氣呵成。
周延深聚餐時已經喝了不少,但此時臉上也不見醉态。
他長指抵着玻璃杯遞到梁沉面前,梁沉給他倒了酒,添了兩冰塊。
周延深輕哂一聲:“你家老頭子不喊你回去?躲我這偷懶?”
梁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偷懶?你還有沒有良心?要不是怕你想不開,這個時候我都和我女朋友捧着爆米花在看電影”他邊說邊自我安慰,“不過也沒事,我和她約好下個月去墨爾本旅遊。”
“能出什麼事。”周延深一口悶掉酒,“别把我說得跟個戀愛腦似的。”
梁沉面露嫌棄:“你就是。當時是誰發瘋跟不要命似的……”
周延深無所謂地笑笑:“那你怎麼不看着顧呈越?這件事對鼎恒影響也不小。”
梁沉回嘴:“他有他男朋友在,我去湊什麼熱鬧?”
周延深:“那你上次不還說想要見見他男朋友?”
梁沉:“不是你說别人男朋友有什麼好看的嗎?”
說曹操曹操到。
通向頂層的電梯門打開,顧呈越一身風衣,沉着臉在周延深旁坐下。
梁沉觑見他那黑炭似的臉,默默地給他倒了杯酒:“今天董事會開得不順利?”
顧呈越扯了扯唇角:“一群酒囊飯袋。”
梁沉内心給顧呈越豎起大拇指。
很好,敢這麼罵董事會的,還得是他顧哥。
周延深:“你來得正好,剛好我有事想找你倆參謀參謀。”
顧呈越和梁沉同時看向周延深。
周延深從上衣口袋拿出放着雪之玫瑰的首飾盒。
這首飾盒他幾乎每天都帶在身上。
“Snow Rose. ”吧台頂燈下,周延深棱角分明的側臉映着落寞冷白的燈光,“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它背後的故事,今天翻看拍賣手冊才知道,它原是一對夫妻拜托設計師Auroras所設計,也是他們十周年紀念物。你們說,徐白将它留給我,是不是定情信物的意思?”
“……”梁沉皺眉,“……有想象力是件好事。”
顧呈越卻反問:“你說Auroras?”
“你認識?”周延深問。
頓了幾秒,顧呈越答:“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