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网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看书网 > 張公案2 > 第84章 第八十二章 「蝶花美人圖·結局篇」(二)

第84章 第八十二章 「蝶花美人圖·結局篇」(二)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袁恪睜大雙眼:“大帥此言何意?拿小人到此,如此陣仗,莫非覺得小人有嫌疑?”

史都尉将加了粉末的茶湯碗與從袁恪袖中搜出的紙包呈到程柏柳知面前。

程柏用小銀鑷夾起揉皺的紙細看,紙薄而透明,已黏成一團,沾着些殘餘的粉末。

“糯米紙?”

史都尉抱拳:“回大帥話,正是。惡賊太鬼了,這東西一沾水就化,動手稍晚便會被他毀了。”

袁恪再掙紮兩下:“大帥,府君,小人絕非要行什麼惡事。若不信,請讓人驗這碗茶湯與紙,小人加的是糖粉。”

柳知問:“你為何要偷偷加入此物?”

袁恪道:“禀府尊,小人素有眩暈之症,随身攜帶糖粉。聽說大帥與府尊要提審萬婆,小人知她常年做點心,有渴糖之症,往茶湯中放些糖粉能令其更加清醒,多供認罪行。便自作聰明加糖。當真絕無惡意,請随便查驗。”

白如依道:“你放的糖粉并非尋常糖粉,乃花生糖粉吧。萬婆不能吃花生,吃則會渾身腫脹,氣道閉塞,前日抄查萬婆的糕點鋪,見她做糕點裡沒有花生,我便猜她或她兒子不能吃花生。詢問附近鄰人,果然如此。這些天牢中給萬婆所做飯食也避開了花生。”

袁恪神情十分震驚:“竟有此事?小人當真不知啊!小人一向在前面當差,州衙大牢的事不怎麼知道。萬婆認罪後,小的便沒再過問了,也無權過問。這回确實自作聰明,所幸并未釀成大錯,請大帥和府尊盡管責罰!”

白如依譏諷地一挑唇:“袁捕快和萬婆這麼熟,會不知道?”

袁恪急切道:“先生勿信口雌黃,我怎可能與她熟?她住得離我未來嶽家近,我頂多在她店中買過一兩次點心。”

白如依仍不緊不慢道:“你和萬婆的交情恐不止于此。若你們不熟,八月底,萬婆怎會幫你去朝楚那裡詢問一根金簪的來曆?”

袁恪神情更震驚茫然:“先生說什麼?!什麼簪子?請休要憑空編故事,含血噴人!”

白如依望着他道:“萬婆一直幫你隐瞞,應是你承諾讓她兒子在牢裡少吃苦吧。現下她知道你想殺她,定不會守信關照她兒子,你猜她招不招實話?”

袁恪再滿臉震撼道:“先生想讓萬婆攀咬我什麼?萬婆殺鄭丹娥,罪證确鑿,是都座大老爺親自堂審定的案,先生也出了大力,頗以為功。而今又要說斷錯了案,當着大帥和府君的面,往我身上栽?不愧是編故事寫文章的,一條舌頭能随便扯。”

白如依神色絲毫未變:“雪真的那根簪子,你應該沒有毀去。是放在家裡,還是放回了墓中?證據一搜即有。”

袁恪冷笑數聲:“證據?哈哈,連證據都有了。這不是想搜一定能搜到麼!先生好厲害。我一個小小捕快,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盯上了我,到底想往我身上栽什麼罪名?”

白如依冷靜凝視他:“查丹娥姑娘的案子時,我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萬婆殺丹娥,附會蝶花美人圖冊内容,所知過于詳細。你說你和荷家姑娘在花牆下提到美人圖冊之事,被萬婆聽見。當時衆人都在尋找丹娥,匆匆之間,你二人能說多麼詳細?為什麼萬婆将細節做得如此到位?除非,她從知情者那裡聽到了更多。而且,收藏圖冊的夏衷實與高季真兩人,正是在牆邊議論時被牆另一邊的捕快聽到,才遭抓捕,這細節你清楚,怎還會在花牆邊說私密?”

袁恪再驚詫地将雙眼睜得更大:“先生說我故意教萬婆僞造脫罪?太荒謬了!我身為一個捕快,倘知萬婆是兇手,拿住她立個大功升官發财不好麼?我幫她,圖什麼?”

白如依道:“你當然是想讓萬婆把所有的罪都扛下,将衙門查案的方向引偏。你以為萬婆會抓小翠,但她抓了丹娥,你很失望吧。”

袁恪突地狂笑起來:“哈哈哈,我明白了,先生難道要說,我是那個殺了所有女子的兇手?”

白如依問:“你難道不是?”

袁恪笑得渾身抽搐:“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個文人,好能扯的嘴!你說是我,證據呢?我為什麼要殺人?總不能因為先生靈光一閃,念頭從天而降吧。”

他看向上首。

“大帥與府尊就這般縱容一個無官無職的文士在衙門信口胡說,憑空攀咬?依的是哪條律法?守的是什麼規矩?”

柳知和緩道:“你身為州衙捕快,未經允許,擅自前往州衙大牢,接觸要犯物品,偷往要犯茶湯中投放異物,按律應拿你審問。此處并非公堂,堂審之前,長官可先問話,隻做查案參考。你當下說的所有話都不算正式供詞,待堂審時更能随意翻供。問話時,長官的随從幕僚可在場,如白先生這般身無官職者,亦能與你交談,向你發問。種種皆合法合規。你若有覺得有失當之處,更能向監察司提訴。”

袁恪變出一副委屈面孔:“府尊此言,小人無話可說。”

白如依起身,先向上首一揖:“多謝府君,學生冒昧,請大帥和府君容學生再多說幾段。大多是學生憑空想來,若有不當之處,之後請盡管責罰。”

程柏颔首:“先生請說,本憲準了。”

袁恪翻眼望向屋頂:“天啊天,好荒謬!也罷,兩位大老爺在此,我小小一個捕快,能耐何哉!能耐何哉!想給我按什麼罪名盡管按吧!讓我聽一聽,白先生這位大才子大文士,能編個什麼故事!”

白如依仍是不緊不慢道:“府君方才已言明,此處并非公堂。更如你所說,在下乃一介閑人,無官無職,無權審你,更定不了你的罪。我隻是個寫書的,所寫常言皆是故事,你說我要講故事,我就當真講一講。故事須有開篇,我這個開篇,要遠一些,從二十多年前講起。”

.

這廂,桂淳對廳中衆人道:“白先生當時講述較簡略,後來我等詢問證人核查細節時又得知不少。就混在一處說了。”

衆人都曰甚好。

.

白如依緩緩踱了兩步,開始叙述——

“話說,二十多年前,朝廷剿滅一夥海寇,幾個海寇頭目漏網逃竄,朝廷懸賞緝拿,獎賞豐厚,加上有傳言說,逃竄的海寇帶着許多劫來的重寶。明州不少青壯俊傑及漁民經常結成小支船隊,往遠海捕撈海貨,順便打探海寇蹤迹……”

程柏柳知神色端肅,靜聽白如依講述。

“衆船如此遊蕩,沒找到海寇,倒有一日,遇見一艘出事的官船。漁民救了幾個船上的人上岸,再報告衙門,派官船撈救,大多沒能救過來,隻有一位少女幸存。根據撈回的文書物品得知,此乃南郡循青縣一位襄姓知縣的官船。襄知縣升調西北某地,未行陸路,卻乘了海船,計劃在杭州一帶轉河道北上。”

.

這一段,當時的白如依和多年後轉述的桂淳都說得簡略含蓄,實乃襄知縣在任上油水豐厚,箱籠衆多,如果走陸路頻繁搬運,行宿官驿,說不定會被誰看在眼中,碰上個刺頭,參上一本,或被察院留意到,就不妙了。索性走海路再轉河道。襄知縣的嶽家宰家是淮安世族,襄知縣在淮安也有宅子,預備轉河路後,到淮安精簡行囊,再往任上。

但一堆沉甸甸的箱籠仍成了禍患,後來衙門推斷,是船上混進歹人,先迷暈整船人,改航線,劫走許多财寶,船又遇風浪,觸了暗礁,釀成悲劇。

.

“幸存的少女醒轉後,什麼都不記得了。救人的漁民說,發現她時她在襄知縣夫人身邊,她的首飾都沒了,衣裳皆是上好綢緞所制,雪膚嬌美。知州讓幾位婦人照料她,察看她的舉止,發現她言談不俗,舉動文雅,又知詩書,字迹秀麗,懂音律,會撫琴,頗有閨秀風範,斷定她是襄知縣之女。”

明州府衙備棺木收斂襄知縣與夫人的屍首,上禀朝廷,并派人知會襄知縣的家人。

不久後,明州府衙接到襄知縣弟弟的回信,說兄長膝下确實僅有一女,閨名倩櫻。襄知縣是孟州人士,一直在南地做官,與家人已有十餘年沒見過面了,隻書信來往。襄知縣的弟弟和知縣夫人的兄長都在趕往明州的路上。

“明州府衙派去照料襄小姐的女子中有一位慈氏,其夫姓袁,原是州衙戶房的一名小吏,因病早逝,撇下慈氏與一個未成年的兒子。州衙憐惜這對母子,讓慈氏在州衙做事,。慈氏的兒子也很争氣,因家中貧窮,讀書不多,遂轉文習武,進州衙當了一名衙差。慈氏照料襄小姐時,常喚兒子袁仁過來取送東西,與襄小姐打過幾次照面。襄小姐與袁仁竟漸生情。慈氏樂見他二人成就好事,并對襄小姐說,兒子是衙差,本不敢高攀官小姐,官小姐也不能下嫁到這樣身份的人家,但見兩人情投意合,她情願讓兒子入贅,如此可延續襄小姐家香火,襄知縣的家業無需交給襄小姐的叔伯,袁某也能升一升籍,兩人的孩子是官籍人家子,讀書入仕前程順遂,隻一條,若襄小姐生的兒子多,望能選出一個繼承老袁家香火。

慈氏計劃周詳,這樁美事眼看将要圓滿達成。襄小姐的叔父嬸娘舅舅舅母到了明州。襄小姐仍記不得以前的事,認不出親人。她的叔嬸和舅家起了疑慮,覺得這位姑娘不像真正的倩櫻小姐。

如此質疑,州衙這邊先揣測,會不會是叔舅兩家想吞襄知縣的家産?這幾位親戚隻在襄小姐剛出生或三四歲的時候見過她,襄小姐如今是十七八歲的少女,面貌肯定改變頗多。

慈氏更憤怒,屢屢與同照顧襄小姐的婦人道,奸狠的叔舅就是想吃絕戶,連孤女的嫁妝都不願留。

知州又考慮,如果叔舅都想吞襄知縣的家産,兩人不同姓,必有沖突,襄知縣的弟弟繼承兄長家産天經地義,舅家分不到什麼,反而留下襄小姐,憑着舅舅的身份,能多拿一點好處,為什麼和襄家人說法一緻呢?

知州分别詢問襄小姐的叔家舅家。兩家都說,孩子長大是會有變化,但變得既不随父也不随母,挺稀罕的。

襄知縣方臉虎鼻,夫人宰氏面若銀盤,鼻梁微有隆,兩人都是雙眼皮,頭發粗而烏黑。但這位姑娘卻是單眼皮,曼長臉,細長鼻梁,鼻頭尖,發絲細軟,襄小姐的叔父和舅舅都說,自家上下三輩人,沒出過這種長相。

襄小姐稱,依稀記得自己是雙眼皮,落水後病了許久,眼皮不知怎的就變單了。

州衙找來的郎中說,确實有些雙眼皮是活眼皮,勞累過度或身體不好會變成單眼皮,年紀小的時候尤其如此,待漸漸年長,眼皮才會固定。

慈氏替襄小姐辯解,襄小姐落水後受驚,病得皮包骨頭,當然臉變窄小,發質也不如從前。

如此扯皮多日,襄小姐的叔父和舅舅各自知會家中,襄知縣的母親與宰夫人的母親又先後來到明州,兩位老夫人親自辨認,确定少女不是襄小姐。

兩位老夫人都曾照看過嬰兒時的襄小姐,記得她背後有一塊胎記,宰家老夫人更帶來女兒寫的家信,宰夫人在信中提到,女兒手臂上長了一顆痣,與夫人自己一樣,原來痣也能母傳女。而她看着自己的女兒,更思念母親,覺得女兒額頭與眉毛很像外祖母。

州衙的這位襄小姐身上同樣的位置既無胎記也沒痣。宰老夫人問知州,大人看那妮子與老身有一絲半毫的相似之處麼?

襄老夫人也說,這姑娘的小腳趾是雙瓣甲,襄家和宰家沒人有這種趾甲。

知州十分謹慎,仍未斷定襄小姐是假冒的,派人再到循青縣尋找熟悉襄小姐的人。

襄知縣家風嚴謹,襄小姐平日多待在深閨中,偶爾出門身邊也環繞婢女仆婦,尋常人難以見面,貼身侍候她的人都在這次船難中離世了,但畢竟有官宦貴家的女眷與她來往。恰好某一位小姐,長襄小姐兩歲,嫁給了揚州某貴家公子,出閣前常與襄小姐來往,交情甚好。

知州設法知會這位夫人,她聽聞襄家的船難,正思量探望襄小姐,便與夫君一同前來。一看見衙門中的少女,她驚訝道:“你是宰姨母身邊的那個吧,跟着那個大丫頭燕兒,被她支使的,叫什麼來着,我真沒留意記過。你怎麼敢的,冒充倩櫻。”

.

如此,真相大白,被救回州衙的女子,确實不是襄小姐,而是知縣夫人的一個丫鬟,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也仍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

知州很為難,這個無名的丫鬟确實沒親口說過自己是襄小姐,一直稱什麼都不記得,别人猜她是襄小姐,她頂多沒否認,不算故意冒充。

且,侍候她的婦人禀報,此女小腹隆起,應是有孕了。

州衙又讓郎中診脈,确實是喜脈。

照顧這女孩的兩位婦人告發,此女與慈氏的兒子袁仁眉來眼去甚久,孩子肯定是袁仁的。

慈氏這時又喊冤,曰小妖精慣會騙人,連官老爺都被她耍得團團轉,她住的地方防守也不怎麼嚴,能常偷偷出去溜達,州衙這麼多男人,誰知道她跟了誰?

偏偏慈氏的兒子是個情種,自行請罪承認道,他與無名女情投意合,孩子确實是他的。

慈氏氣得大罵,知州卻松了一口氣。

明州漁民營救遇難官船,很能體現本地民風淳樸,凸顯父母官道德教化之功。知州已經将這事上報,為營救的漁民請功。卻因真假襄小姐一事,知府大人不單将請功一事按下未批,還書信敲打知州先把襄小姐的事弄明白。

誰知事情真如知府大人的英明預測,州衙竟被一個丫鬟糊弄,将之當成了小姐,一場大烏龍,州衙至少有一半責任。襄家宰家若認真追究,此女被問罪,知州定得擔責,褒獎更不敢想了。

何其憋屈哉,實實是做好事反惹黴運上身。

無名女突然懷孕令知州發現了一道台階。他與襄家、宰家分别談了談。

兩家都很通情達理,感謝漁民打撈襄知縣夫婦遺體與一些箱籠,盛贊知州大人和明州百姓,至于那個丫頭,不論她是否記得,他們都不想再追究。随她去吧。兩家共同接襄知縣夫婦的棺椁回鄉安葬。

襄宰兩家不追究,知州仍要升一升堂将此事了結,便斷曰,襄家婢女某氏,以奴婢身冒充主家小姐,按本朝律,罪應斬或絞,但其失卻心智記憶,非精心謀劃,且已許嫁衙差袁仁,若有心圖謀富貴,冒充官員之女,必圖攀高門,豈會委身小小衙差?念其已有身孕,從輕發落,杖一百,流放邊地。待生産後執行,或由夫家贖免。

慈氏聽到堂審結果,大喊這女子不是她家媳婦,從沒娶過她,也沒錢贖她。

袁仁想贖,确實拿不出錢。

有看不慣慈氏平時作為的擠兌她:“到底是你家人了,肚裡的也是老袁家孩子,你們先交一些,設法慢慢補全,以知州大人的仁厚,必會恩準。要麼暫時借點應急?”

慈氏駁道:“哪來的錢,他爹留下的兩間破房能值幾文?去借也沒人肯哪。”

知州沒料到這對母子真的一毛不拔,又被卡在半空不上不下。萬幸再遇救星。撈船救人的漁夫中有一對兄弟,姓聞,家境殷實。知州褒獎漁民們的義舉,賞了他們一人二十兩銀子,襄家和宰家也給了豐厚謝禮。哥哥聞大遂道:“草民家老媶也是雙身哩,當給阿拉未出世的娃娃積德,用這賞錢給那姑娘免了罪吧。”

弟弟聞二見兄長如此,也把自己的賞錢拿出,另幾位漁民湊了點零頭,替無名女交足了免罪贖金。

知州十分歡喜,喚無名女出來,隔簾拜謝衆漁民,賞了她一個名字。

“汝本為婢子,罪當發為邊奴,而今既逢寬恩,又遇善人,便讓你的名字裡帶個奴字,叫做念恩奴吧。望汝時刻知恩悔過,重新做人。”

.

念恩奴有了姓名,袁仁将她接回家。這名字有點拗口,慈氏喊她奴娘,漸漸街坊鄰居也都這麼叫。奴娘與袁某一直沒拜堂,慈氏更不承認她是兒媳,隻說賤賊小娘皮怎配進我家門,我兒子心好才收你當暖床丫頭,将來自會娶良家女子為正房,你須得聽知州老爺的話,懂得感恩,好生伺候老娘的兒與将來的孫。

奴娘在袁家過得挺苦。桂淳等小兵之後詳查案件細節,鄰居作證說,奴娘每天四更不到就起床,夜深才能入睡。打掃、做飯、洗衣樣樣都做,慈氏待她尤苛,台面上有一點灰塵便打罵她。

奴娘默默忍受,鄰裡一開始因她冒充官小姐,都很鄙視她,但看她瘦弱不堪挺着肚子不停做活被慈氏搓磨,漸生憐惜。

鄰居們回憶,奴娘話很少,每天默默做事,有鄰家婦人想給她點吃的,拉她說會兒話,她便低着頭快速閃開。

鄰居想勸慈氏待她好些,慈氏嗤道:“小騷娘皮故意做這樣子哪,侬都憐她,漢子們不得酥骨頭。她可憋着浪。侬們這裡發善心,不如看好自家的漢,否則日後莫怪我唻~”

鄰居們也不敢多事了。

.

聞家兄弟幫奴娘出了贖罪錢,又惹起另一種猜疑,慈氏捶罵奴娘時總罵:“裝,裝出騷樣子再讓漢子給你出錢哩。莫不是本就幹這個的吧。”痛罵兒子阿木頭,騷浪娘揣個肚他不查明白就認,白在衙門當差。

袁仁心中也紮進了刺,鄰居曾見他喝得大醉,薅着奴娘頭發問:“你們之前認不認得,他為甚麼待你好?”

慈氏在衙門裡做事多年,見識廣,會端詳。奴娘懷孕時肚子圓,不怎麼愛吃酸的,被家務事折磨得憔悴不堪,但臉上沒長斑。慈氏由此斷定,奴娘懷的肯定是個女孩,家裡即将多一個白吃米的小貨。

慈氏一抱怨,袁某便出門忙公務,無影無蹤,慈氏隻得轉而打罵奴娘。

.

待奴娘懷孕月份将足時,慈氏剛好事多,每天交待一堆活命令奴娘必得幹完,再把廚房裡的肉蛋之類一律鎖進鐵櫃中,鑰匙貼身收在褲腰帶裡,出門去,袁某衙門事務繁重,一向早出晚歸。

這一日風雨大作,隔壁鄰居聽得袁家有痛呼聲,兩三個心善的婦人到袁家一看,奴娘躺在廳中地上,似難産模樣。

合該奴娘命大,附近有戶人家的一位姑太太來走親戚,剛好會接生。來看奴娘的婦人中有一個又恰巧知道此事,趕緊把老太太請來。折騰到半夜,奴娘母子總算撿回了命,孩子是個男孩。

待到天快亮了,慈氏袁仁方才先後回來。

鄰居忍不住調侃:“真是官宦世家的作風,一心公務,媳婦無所謂,兒孫也不要了。”

袁仁進屋看孩子,慈氏笑道:“這小娘皮,哪個曉得她會今天生麼。喔呦,我也來瞧瞧我的孫~~”

.

孩子生下的前幾個月,奴娘過得稍好了些。

她産後沒幾天就開始做活,但慈氏對她打罵少了,給孩子喂奶哄孩子,對别的婦人來說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對她來說卻算休息。袁仁與慈氏不雇奶娘,讓奴娘得吃得稍好些,才有母乳喂孩子。

奴娘本瘦得皮包骨頭,這時漸漸豐潤了一些,輕聲細語地哄着孩子,哼唱鄰居們沒聽過的歌曲。

鄰家婦人向查案的人道:“一開始,她被袁仁跟他娘折磨得不成人樣,我們還想,這幹巴姑娘能騙誰?她稍一收拾,才看出,确實是個美人,文文靜靜的,真有小姐樣子,難怪知州老爺都走了眼,袁仁跟他娘一對精裡精的母子,也暈了腦殼了。”

“說她隻是知縣太太的粗使丫頭,連大丫頭都不是。但看着真好有模樣的唻。那什麼縣城,肯定比不上明州,我們明州城的貴夫人不少,這樣的丫鬟,我真沒見過幾個,不比小姐差呀。”

“我還問過她哩,侬到底叫什麼名字呀,知州老爺給侬起名前,侬自己也有名字的吧。侬本來叫什麼,家鄉在哪裡呀,沒有父母親人了嗎?”

奴娘微睜大了眼,定定地看着問她話的女子,片刻後才低下頭輕輕道:“我都不記得了。”

.

奴娘的好日子沒過多久,她的兒子稍長大一些,即看出與尋常孩子不太一樣的地方了。

慈氏又找幫奴娘接生的老婆婆麻煩,說她手不穩,把老袁家頭柱香火大孫子給攥壞了,要老太太賠償。

還好那家也不是弱茬,家主罵道:“你家香火怎麼回事你們心裡不明白?喪天良就不該有!你家媳婦當時那柴樣子,若非我們家姑太太,大小一雙魂可能已另投胎了。不讓你們磕頭道謝就罷了,倒訛上我們。怎不想想自家平素做的事,今天的結果,都是以往積的德!”

雙方撕扯一陣,慈氏沒讨到便宜,返家後把奴娘打罵了半宿。

.

戶籍冊上記錄,奴娘生的大兒子名叫袁敬,鄰居們都沒聽過這個名字,隻知道這孩子叫呆頭。呆頭雖傻,脾氣很好,一直傻笑,别的孩子欺負他,他不還手,欺負狠了,他哭着跑回去,之後那些孩子騙他,說跟他玩,他仍相信。

奴娘又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上一直有傷,袁仁慈氏常打她的頭和臉,她臉上有大小的傷疤,奇怪的是,仍看着很美。她也恍恍惚惚的,行屍走肉一般,仿佛一半的魂都不在身體裡了。

鄰家一位婦人說,有一回,她看不下去奴娘身上的傷,拿藥給她擦。奴娘仿佛離了魂一般地呆坐着,忽而道:“我在水裡的時候,特别冷,我特别怕,隻想活着。我求神佛求老天讓我活着,怎麼活着都行……我是不是太貪了,不該這樣……都是報應。”

婦人安慰道:“妹妹别這麼想,人都是年輕時苦,誰家沒有難念的經哪,都要熬。熬着熬着,日子就好了。”

奴娘恍惚地笑了笑。

.

某一日,袁仁當街踹呆頭,奴娘去攔,被踹到牆邊,暈死過去,流了很多血。路人喊了郎中,路上有與袁仁同班的衙役在巡邏,袁仁在衙門裡一直本分勤勉,上司同僚都以為他是個老實人,巡邏的衙役第一次見他這般面目,甚驚訝。

将奴娘判給袁家的知州已升遷,現任知州知道些前事,袁仁便收斂了些,奴娘身上有幾日沒添新傷,竟又懷孕了。

這一番袁仁與慈氏稍能放心孩子的來曆,慈氏隻啧了幾句:“好靈的唻,在街上被漢子們多瞧幾眼,立能有孕。”

數月後,奴娘又産下一子,慈氏怕寶貝金孫不好養活,給他起個小名叫嬌嬌兒,大名袁恪。

.

袁恪聽白如依講述,一臉平靜。

白如依俯視他:“你與萬婆關系不錯,是因為她的兒子讓你想起你的兄長?”

袁恪輕蔑地揚起嘴角。

.

白如依繼續道:“奴娘在袁家待了十三年,長子十二歲,袁恪六歲時,袁家向州衙報,奴娘與人有私情,卷家中細軟潛逃。數日後,長子夭亡,據說因思母過度,發急症不治。”

袁恪咧開幹裂的唇:“被你挖出我家醜事。不錯,我娘與一郎中私奔,我哥有癫痫症,找不見母親,癫痫發作,并發閉氣症,不幸夭亡。”

白如依問:“當真?袁仁将令兄草葬在某處荒地,數年後,慈氏過世,與令祖合葬。前年袁仁過世,卻未葬在令祖與慈氏旁側,你另購土地,将袁仁埋在墓地邊角,何故?”

袁恪不答。

白如依繼續道:“這塊墓地是你另買的,夭亡孩童不能葬于尋常墓地,唯獨這裡,同一片墓地的其他家準你将令兄遷來葬于袁仁身側,對否?”

袁恪仍未答。

白如依接着道:“袁仁過世兩年多後,今年中秋前,你才将令兄遷葬到此。令兄當年應非厚葬,多年過去,棺木已朽,你看到了他的屍骨,你發現了什麼?”

白如依盯着袁恪,微向他逼近。

“你發現了令兄之死的真相——他屍骨有傷,并非死于癫痫,而是遭人打擊緻死。你還在棺中發現一根女子用的金簪。不是慈氏的,也不是令堂的,竟是多年前明州知名的仙姑雪真之物!慈氏與袁仁都已過世,你無法向他們詢問,正好雪真之女朝楚現在明州開香堂,她們不見男客,你找萬婆幫你代問。但朝楚也不清楚為什麼雪真的簪子會在你家。你繼續查,尋到了你以為的線索,發現了你覺得的真相。你想,你明白兄長為什麼死了。你非常恨,開始殺人,對麼?”

袁恪平靜與白如依對望:“扯得太亂,我聽得直暈,完全不明白。”

白如依環起雙臂:“你以為,令堂在跟郎中私奔的時候殺了你哥哥,幫他們逃跑的人是雪真。對否?但你有無想過,告訴你這件事的慈氏袁仁,可能一直在撒謊。”

袁恪眼神陰寒:“狗賊,你一直诽謗先祖母與先父,這筆帳,我記下了!”

白如依呵了一聲:“各人看山各不同。慈氏對你極其疼愛,在你眼裡,她必定是位非常慈祥的祖母。”

.

袁恪出生後,慈氏非常寵他,袁恪和呆頭不一樣,俊秀聰明,來日必定光宗耀祖。奴娘的待遇并未轉好,多了一個孩子,家務更多,她更瘦弱,皮膚下的血管清晰可見,仿佛随時會被風吹走。

袁仁慈氏仍常打罵她。

慈氏年紀越大,精氣神越足。乖孫已有,更添抖擻。氣壯不可逆,眼中愈發容不得砂子。與人鬥之,常能勝,勝則更勇,戰意更濃。

這一日慈氏因買雞蛋在菜場與小販撕扯,大勝,得小販賠款若幹與“姑奶奶好個厲害,怕了怕了”之求饒聲數句。洋洋得意收兵轉身時,一腳踩在一灘蛋液上,一個長長的滑行,重跌在地。

袁仁将賣雞蛋的小販榨了個傾家蕩産,小販全家連夜逃出明州,至今不知去向。慈氏腿骨碎了,難以養回,往後多半在床榻上過活。

這時袁恪兩歲,剛開始記事,他眼中的祖母一直是慈眉善目的,經常喊他到榻邊,搓揉他一陣兒,給他點心和零花錢,叮囑他别讓娘和哥哥知道,是隻給乖嬌兒一個人的。

慈氏總把奴娘叫到榻邊打罵,但跟以前追着打時畢竟不一樣。奴娘像岩縫裡的小草多得了些空曠一般,又漸漸舒展。

袁仁是個孝子,一直尋名醫給慈氏醫治,從賣雞蛋的小販那裡榨來的賠償都用在了母親身上,但總治不好,慈氏焦慮。忽有一日,某個走街串巷的郎中經過袁家門口。當時袁仁不在家,呆頭憨傻無知,袁恪太小,慈氏以為江湖郎中往往有奇方,為了治腿,隻得讓奴娘喊郎中到家醫治。

慈氏之後多年反複說,這就是奴娘與郎中奸情的開始。

據鄰居們回憶,那郎中歲數挺大了,弓腰駝背,滿臉褶子,鬓發胡須蓬亂,背一個藥箱,拄一根拐杖,杖上挂着幾片膏藥一個藥葫蘆,搖着一個鑲着鈴铛的闆兒,一副世外高人老神仙的模樣。奴娘一個年輕小媳婦竟與這樣的老頭勾搭成奸,他們實在驚愕。

袁仁待奴娘頗狠,但當時三十多歲,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在外人眼裡忠厚老實,算是一表人才。

奴娘若真的偷漢,随便找也能找個比賣藥老頭年輕漂亮或稍有點小錢的,至于如此麼?

但鄰居們稍表露一些疑惑,慈氏便嘶聲道:“她就是騷,見個男人就軟骨頭!老頭能帶她跑,老頭有棺材本,她奔到花花世界,老頭一死,她不盡情快活?”

似也有理。

鄰居們便不敢多議論。

.

按慈氏的說法,她一時大意讓奴娘請老郎中進院,□□奸夫一對上眼,瞬間滋生奸情,便開始算計使壞。

郎中給慈氏開了藥,有口服的藥面和外敷膏藥,慈氏剛用時覺得不錯,腿不疼了,渾身有勁了,精神又足了,感受到新骨頭茬子在萌發,簡直要從床上飛起來。

可過了幾天,一劑藥吃完,又反複了。

慈氏懷疑奴娘對藥動了手腳,命袁仁将奴娘一頓拷打,奴娘被打得渾身血,咬牙不肯認。麻慈氏讓袁仁滿城找那位老華佗,再買新藥,難尋神仙蹤迹。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