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竟出鞘!
這一刻,饒是張天茂也驚得後退了幾步。世人皆知鶴鈞自祭劍後,不僅變成天下第一神兵,還成就了一把殺人的劍。
不出則已,一出鞘必要見血!
他要幹嘛?!
陳時易持劍,明明被凜然的劍氣纏繞着,神情卻陰沉得駭人,“可你好像還記得張天茂,為什麼,憑什麼?”
“若我殺了他呢?”
張天茂:???
大哥,你聽聽自己前後的話不矛盾嗎?!
劍尖垂落,懸在離地擦邊的距離。陳時易喉結滾動,眼底暴戾再遮蓋不住,似自語,“若我把所有你認識的人都殺了呢,你會不會想起我來?”
張天茂:……艹。
他已經完全看明白了,陳時易分明一眼就認出了眼前人,卻不知在發什麼瘋,全身上下隻有嘴是硬的。
被趙行舟怼了幾句後,倒好,嘴是不硬了。
現在竟要把他殺了盡興。
從前陳時易比試沒有分寸,趙行舟總能及時出手制止,不僅因為他是他師兄,還因為那會趙行舟修為壓他一頭。
如今呢?
饒是他修為不低,傍了一身的法器在,方才挨住渡劫期一腳也快吐血了。若換成現在的趙行舟挨一下,怕是不用人去收屍,現場灰都揚了!
張天茂有點急,很急,又想先跑,又怕留趙行舟自己在這,招架不住對面這個煞神!
卻不想趙行舟沉默地聽完對方這段驚世駭俗的自白後,思考片刻,竟向他走去。
趙行舟右手擡不起來,隻能用左手壓住陳時易握着劍的手,道,“等等。”
張天茂剛想去攔。不料,明明趙行舟沒怎麼用力,竟輕易制住了陳時易再往前走的動作。
趙行舟随即握上此人手中劍柄,毫無征兆,張口再道,“我想看一眼你的劍。”
話畢,補了倆字,“行麼?”
“别……!”張天茂這下真急了。陳時易從不讓人動他的劍,那些打鶴鈞注意的人,無一不在剛打照面就被陳時易一劍斬成血水!
卻見陳時易似大夢初醒,看着對方,滿眼倉皇霎那間無處隐匿。遂手一松,竟一聲不吭把劍交了出去。
張天茂:……
趙行舟把劍放在手裡掂了掂,有兩股冰冷又灼熱的氣流于此劍内,雖不相融,卻似太極雙魚,又像暴雪中的驕陽,分庭抗禮,相輔相成。
“是把好劍。”趙行舟擡眼時笑了一下,“不愧是我祭出來的劍,它叫什麼名字?”
張天茂:……
陳時易眼中布滿血絲,茫然注視着他,竟一時間忘了答話。張天茂在旁邊小聲提醒,“鶴鈞,是鶴鈞。”
“……應不識。”這時陳時易開了口,聲音沙啞至極,目不轉睛看着他的臉道,“劍名,應不識。”
趙行舟一愣,“好名字。”要是沒這麼襯景就更好了。
張天茂:什麼?!天下第一劍原來劍名應不識?連同昆侖在内的所有人都以為它仍叫鶴鈞!這麼多年,天下竟無人知曉其真名!
趙行舟方才迅速理了一遍思路,決定走上前時,算是在賭。
劍修不會輕易把劍給到另一人,如同野獸獻上自己的獠牙。但他是對方的祭劍人,生前一定相交至深,非常規情況而論。且他與此人的關系,經此一事,也絕非尋常關系可涵蓋。
既然對方如此輕易便把劍給了他,趙行舟覺得這就算賭對了,索性承認自己身份。
隻是不知此人百年間經曆了什麼事,看上去不太正常。
對方情況特殊,趙行舟自不會再和對方逞意氣之争,便道,“想必你也看得出來,我身上發生了好多解釋不清的事情,忘記你算是其中一件。不過我了解自己,即然當年會給你祭劍,說明你于我而言必是意義非凡。所以忘記你絕非我本意。”
張天茂:什麼?忘了?可趙行舟還記得他啊?
陳時易臉上沒有震驚,也不似平靜。他隻是用眼睛緊跟着他的表情,眉間怔忪,不知在想什麼。
“我會想起來的。”趙行舟賞完劍,随手把劍插回到鞘中去,道,“給我一點信心和時間吧,陳時易。”
張天茂:什麼?!天下第一劍拔了出來竟還插得回去?!就這麼輕易讓人插回去了,啊?!
陳時易突然動了。他上前一步,眼底顯出一絲倉皇,沙啞道,“再叫一次。”
趙行舟一愣,“什麼?”
一松手劍便掉在地上。陳時易顫着手抓住趙行舟的手臂,握力很輕。神色似有不撐,又似懇求。大抵是被絕境逼至絕路了,隻能低低地顫聲道,“我的名字,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額……陳時易?”趙行舟叫完,見對面人一動不動,忽然摸不準自己叫沒叫錯,于是向張天茂投去一個确認的眼神。
張天茂:……
接收到了。
眼看着緊繃的氣氛已經過去,化幹戈為玉帛。陳時易理智回籠了,認親也已經圓滿落幕。張天茂以為趙行舟那個眼角抽搐的意思是想先撤,不巧,正和他此刻想法一拍即合!于是走過來拉了趙行舟一把,說,“既然都認識了就走吧,我們先……”
話沒說完,一道狂烈至極盡蠻橫的劍氣轟然傾瀉!
頓時,護山大陣靈氣爆現,卻頃刻被劍氣斬碎成片,好比以卵擊石!
随後,以紫霄天師府為起點,直至天邊數道山峰和薄雲,愣是被筆直切割出一道壯闊的天塹!
虛微子一直關注着紫霄峰的動作,同步拂塵一抖,将紫霄所有離得近的弟子盡數抛向兩側。
衆弟子好多被摔了狗啃泥,直至落地,紫霄峰仍震顫不止。
所有人都對眼前一遭驚恐萬分,但不知發生了何事!
張天茂則低頭,看着他腳前一寸處起深不見底的溝壑,陷入沉默。
家沒了。他千年水沉木的門也早讓人一腳踹稀碎了。紫霄被人劈出一個深坑來,而他但凡再往前一步。就得和這塊地闆一樣成兩半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因為……
陳時易單手持劍,沒人看清楚他何時出得劍,隻知道他此刻的眼神,陰沉得很不正常。
他目光偏執至極,幾乎咬牙切齒道,“張天茂,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張天茂:……
他把手松開,看了趙行舟一眼,平靜道,“兄弟,有緣再見了。”
趙行舟:?
張天茂跑了,跑之前語氣突變,悲痛欲絕堪比奔喪,“這事沒完,淩絕峰要賠我錢!靠!老子的家,老子的山頭啊!!!”
趙行舟:……
有一說一,這一天内受的刺激比他轉生後一百年加起來都精彩。
遂後知後覺,看向陳時易,也不知該擺什麼表情對着他,“……你突然拔劍做什麼?”
陳時易盯着趙行舟被人抓過的地方,片刻後伸手過去輕輕握了一下,神情不甚明朗,“你不記得我,偏偏記得他。他還想從我眼前把帶你走,張天茂要帶你去哪?”
随即目光又落在趙行舟臉上,眉間戾氣盡顯,不似作假,“如果我剛剛殺了他,你會怪我嗎?”
……
趙行舟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眼下隻有他們兩個人,他終于第一次将視線完全落于陳時易身後,問他,“剛剛我就想問你。那個到底是什麼?”
趙行舟手指向一個方向。這也是他方才肯率先冷靜下來,向對方妥協的原因。
陳時易半睜開眼,順着趙行舟手指方向側了下臉,卻并未完全回頭。他忽然意識到趙行舟指的是什麼,面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随即自嘲般輕笑起來,“為什麼偏偏你看得見。”
說着,陳時易顫抖着手,又要來遮他的眼睛,“不要看了吧,很醜。”
而趙行舟擡手制止住他的動作,一時沒有再說話。
于是陳時易便沒再動。隻是低頭喘了一口氣,渾身上下發起抖來,不知在克制什麼。
數尺之外……
在旁人眼裡空無一物的地方,又分明站着一個人。
那人身體傷痕累累,披頭散發,一身血污,要墜不墜地站着。如厲鬼纏身,修羅橫行。
血水滴在地上,立時化作纏身的黑氣四散開來。
他長着一張和陳時易一摸一樣的臉,神态卻與他往日裡天差地别。眼底浮動着不加抑制的暴戾煞氣,眼尾滲着血色,偏執異常,恹恹地與趙行舟對視。
像是恨不得掐死他,挫骨揚灰,眼皮也不眨一下地看着他。
又恨不得向他求饒似的,痛苦萬分,幾近病态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