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趙行舟無所謂回過頭,“自然是我師父。”
他師父,也就是淩絕峰峰主,當代昆侖第一劍謝海生。
張天茂原本想問他師弟為什麼可以直呼他姓名,到此時沉默了。
可能這種大逆不道的師徒關系正是淩絕峰的特色?哈哈,誰知道呢。
幾日後三人一起入境,張天茂路上愣是和趙行舟他師弟沒說上一句話。這人不僅話少,性格也很難處。若有人與他搭話,隻會被他那種冷淡又倨傲的目光掃一眼,眉峰不怎麼耐煩地皺一下,然後回你個音節都算多的。
大多時候此人對周圍人視而不見。看他那個眼神,又好像他不是故意看不起人,而是天生就長了這麼一張薄情寡義的死人臉似的。
張天茂禦扇在一旁,斜睨着旁邊兩個禦劍而行的師兄弟。
背後山河如卷,二人相隔老遠。
一個吊兒郎當,形散不羁,除了打架沒個正形,另一個對誰都一副死樣,唯獨多看自家師兄一眼就開始皺眉頭。
趙行舟嘴上說着同門關系不好,但兩人路上還真沒少說話,雖然說的都不是什麼好話。
好嘛,敢情兒有的人不是不會說話,是話都和一個人說完了呗。
可能每家都有每家自己獨特的相處模式?張天茂想。就比如這種情況特殊、隻有一對一的師兄弟,大概是與旁系不同。張天茂從小被一堆人圍着長大,沒體會過,也理解不了,思索無果,決定尊重隊友關系的多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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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行舟第一次入洞天秘境,适逢他下山第九年,陳時易下山的第一年。
鄱嶺郡西邊一家酒肆,微雨飄搖,趙行舟沒有撐傘,也不用修為隔絕雨水,單肩扛着驚春從窄巷和細雨中穿行而過。
幾年不見,接到來自師門的第一句見面口信,是謝海生約他大徒弟喝酒。
很有他師傅的風格。
二人落坐,趙行舟單手把劍往桌上一扣,謝海生便沖店家吆喝,“三十年的猴兒酒,來兩壇。”
轉頭笑眯眯問趙行舟,“行舟,下山這麼多年,酒量可有長進?”
趙行舟也笑眯眯回他,“老謝,這麼久不見,你就隻關心你徒弟的酒量嗎?”
謝海生看上去三十來歲,胡子拉碴,衣領外敞,比趙行舟不修邊幅得多。昆侖淩絕峰峰主的衣服三層扒了兩層,隻剩玄色雲紋的外衣一件裹在身上,活像個逃荒路上偷了别人衣服出來的。他撓癢似的用手抓了抓脖子,“為師不關心你的酒量,難道還要關心你修行不成?”
這時店小二抱着兩壇封裝精緻的酒過來,眼睛先在趙行舟身上掃了一圈,然後又落在謝海生身上,一副有難言之隐的樣子,“二位客官,這之前五壇子的帳還沒結……”
趙行舟一怔,抽了抽嘴角。好好好,難怪約在此處,原來是沒給錢。
手指在乾坤戒内翻了翻,下山自立自強了九年,帶的盤纏早八輩子花完了,全靠典當四處尋來的法寶度日,每一顆靈石都是他的血汗錢……!
抛出兜裡最後的兩顆上等靈石,趙行舟說話不免咬牙,“你的錢呢?”
“花光了。”謝海生從喜笑顔開的店小二手中接過酒,給趙行舟遞了個你懂我懂的眼神,“行啊徒弟,這麼有财力,想必是這幾年混得不錯?比為師當年強。來,喝酒喝酒。”
沒錢你點這麼貴的酒?趙行舟不忿仰頭灌了一口。
酒是好酒,美則美矣,要不是花他自己的錢想必會更香醇。
沒喝幾口,謝海生長舒一口氣,拿眼角撇趙行舟,“習劍配美酒,快活似神仙。可惜你師弟滴酒不沾,體會不到此等快哉。”
感覺對面那人表情鬼祟,話裡有話,趙行舟放下酒壺,“你有話直說。”
謝海生立刻不跟他客氣了,“那小子我管不了,交給你了。你看着帶吧。”
趙行舟一口酒險些沒咽下去,咳了兩下,“師父,徒弟可不是我要收的,誰收的誰負責。再說了,你不是也一樣沒管過我什麼嗎?”
“我是沒管過你什麼,但我說你兩句你好歹還聽。”謝海生抓了抓胡子,心寬似海,“那小子不一樣,他是一點不聽,我說話他甚至都不理我,裝沒看見我一樣。他可比你小時侯難搞多了。”
“……”
你收徒回來飯都不給人家吃一口,差點沒讓他餓死在山上,還指望人家聽你的?
趙行舟把酒杯撂了,“我沒辦法,你做師傅的都管不了,我更管不了。你還是另謀出路吧。”
“哎,行舟,别對為師這麼無情嘛。”謝海生轉了個調門,笑着看着不遠方,“人來都來了。你們師兄弟也有一年多沒見了吧,先聊過再說。”
沒多久,旁邊落座一個人,見趙行舟在此,挪開視線。
坎位天水根善縱天氣,周身溫度略低于旁人,隔着幾米就有所覺。趙行舟斜着眼睛去打量,和他還有謝海生不同,陳時易坐姿一絲不苟,發冠妥帖,衣着幹淨得簡直不像是同一個師門培養出來的弟子。
近幾年下山遊行,趙行舟很少回宗門,和陳時易相遇次數不多。印象中二人見面說話總是不合,沒幾句就要對立起來。切磋台上比試過幾次,太弱了,金丹上下是劍修實力最懸殊的時候,趙行舟讓一隻手對方都進不了他的身。
可惜打不服他。壓着打了九年了,愣是一句師兄沒聽見。
謝海生掏出來一張紙條,上面是陳時易取劍的位置。趙行舟餘光瞥見對方右小臂隐現的金蓮邊緣,挑眉,“你要進秘境?”
陳時易眉頭皺起來,“你也要進?”
謝海生大笑道,“此乃天意,你們師兄弟就趁此機會好好培養下感情。來,行舟,時易,喝酒,陪為師喝酒。”
趙行舟拎起酒壺,見陳時易不為所動,“你不會喝?”
“沒興趣。”陳時易冷淡起身,“我去取劍了。”
“等等。”趙行舟像是想到什麼,叫住了他。陳時易眉頭一皺。
謝海生覺得稀奇,雖然他二徒弟一臉忍耐到極點的樣子,但趙行舟讓他等等,還真就等住了。
“是剛下山對吧?”言語問的陳時易,視線卻在向謝海生确認。得到确認後,趙行舟斜過身去招呼小二,“店家,再上兩壇酒!”
遙想第一次下山大概是趙行舟九年來最富裕的時候了,來都來了,總不能讓他一個人放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