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三百五十二年,春。
南洲四季炎熱,鄱嶺郡作為當年拭武大會的舉辦地點,春季悶熱潮濕,細雨連綿。
張天茂輕松赢下幾場決鬥,合扇下台。旁邊等着的同門比他激動許多,一聲高過一聲喊着,“張師兄好厲害!”“張兄不愧是你!”
被衆人擁簇着,張天茂不以為意。
作為峰主獨子,先天兌位滿靈根,頂級出身配頂級天賦,闆上定釘的下一任紫霄峰主繼承人。類似贊譽的話他每天都要聽幾十遍,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就覺得有些無聊。
他時常也會為一些對手之弱感到惋惜,但是天賦與生俱來,是最不公平、最沒有辦法的東西。他雖有同情,也僅限于小小的同情。
這種驕傲自滿又水到渠成的心情一直持續到那年拭武大會結束的倒數第二天。
張天茂在台上被人打得招架不及,臉色不太好看。心裡想,同輩這麼多人,怎麼偏給我排到他?!
同門相見是友好切磋,台下圍的全是紫霄弟子,給張天茂喝彩的聲音一邊倒,襯得另一邊聲勢寥寥。
對面是一位年輕的劍修,體态修長身骨極佳,披着昆侖同宗的霜色外袍,内襯卻是幾乎無人見過的魚尾灰。無人站他身後,他也神色自若,孑然一身遊俠似的,看上去不太認真。
二人在昆侖身份有點特殊,雖沒有交情,也沒有交過手,但對彼此都有所耳聞。
一位剛入門的紫霄小弟子好奇問旁邊人,“師兄,這人衣領子顔色好奇怪,是哪個峰的同門?”被旁邊師兄以一種有些羨慕、又有些别扭的聲音解釋道,“是淩絕峰弟子。要說諾大一個山峰的資源就被一兩個人霸占了,修行比一般人輕松些也是應該的。這人作為淩絕峰劍修,眼下若赢了張兄,是勝之不武。我們隻管給張兄加油就是。”
想到淩絕峰的各種傳言,張天茂和台下人一樣對自己沒什麼信心。可守禦結界已立,衆目睽睽下沒有主動退的道理,對方攻守全無破綻,再打下去隻會顯露敗勢。
對方似乎看出了他進退兩難的心情,沒有咄咄逼人,反而換上一副調侃的眼神打量他,“我聽老謝提起過,你就是紫霄峰那塊寶貝疙瘩吧?”
老謝?什麼老謝?什麼寶貝疙瘩?
還沒等張天茂反應過來,對方随手一甩将劍插回鞘中,渾不在意撂下句話就離了場。
“不打了,有空一起喝酒。”
提前下台算作棄權,此人不管,留張天茂和台下一幹紫霄弟子面面相觑。而後歡呼聲一層高過一層,張天茂頭一次沒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會後兩人當真約了場酒。張天茂醉醺醺問他,當時明明能赢,何必提前離場?
趙行舟笑意散漫,還很欠打,邊拎着酒壺邊道,劍修打赢法修沒意思,控位打守位更沒意思。
張天茂長這麼大還從未從同輩口中聽過如此不把他放在眼裡的話,當下氣得想吐酒。
不過後來他也隐約弄懂了此人的言外之意。
台下有那麼多紫霄弟子在觀戰,趙行舟那時名聲不顯,會這麼做無非是在師弟師妹面前為他保留幾分薄面。
同為有秘境資格的人,酒後,張天茂主動邀請趙行舟入境結盟。二人不撞位,趙行舟答應得幹脆,不過提出還要再帶一個人。
張天茂問是誰,趙行舟說,我師弟。
淩絕峰峰主新收的兩個徒弟,天賦之誇張,早已傳遍昆侖宗門的高層。饒是張天茂這種百年難見的單天靈根,聽他爹提起這兩位時,也覺得不可思議。不過張天茂沒什麼不平衡的心情,一是他的出身決定了他想要的東西基本都能得到,沒有不滿,面對比自己厲害的人就會從容些。二是,他覺得趙行舟此人還不錯,既然能做朋友,朋友之間就不必談高下。
在聽趙行舟說要帶他師弟,張天茂當即答應下來。而後好奇地問趙行舟,那日他二人切磋,怎麼不見你師弟來替你加油?
不想趙行舟直接笑出了聲,那小子,算了吧。
二人一路交談,轉眼在客棧見到了所談之人。
要說趙行舟此人,劍修身段筆直,昆侖統一服飾穿在他身上卻顯得松垮,頭上别着一根不知從哪折來的樹枝,慣常姿态懶散,連同持劍都有些吊兒郎當的懈勁兒。
看誰的眼神都不上心,也不夠認真,提不起勁似的。
他這位師弟卻不同,氣質和他堪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發冠高束,衣領妥帖攏至最上側,個子拔得挺高,年紀看上去不過弱冠,甚是年輕,眉眼卻疏冷至極。
昆侖服飾穿在他身上好似一把收鞘的劍,挺拔,冷峻,鋒芒盡顯。若說南洲回春暖遍整個鄱嶺郡,單遇及此人的眼神,都夠夢回雪山連綿的昆侖。
趙行舟随意問他,“找老謝拿到劍了?”
對方回得甚是冷淡,就“嗯”了一下。
“讓我猜猜,又是去求的張宏景吧。”
“嗯。”
“給我看看。”
“憑什麼?”
“憑我是你師兄?”
無人答話,隻換來一聲冷笑。
“大不了驚春跟你換,給我看看。”
“沒興趣。”
“你給不給,不給我搶了。”
“你!”
左右一轉手就被趙行舟搶過來了,他這師弟終于穩不住自己冰封似的神情,有些惱火開嗓,“趙行舟,還給我。”
一劍被拉住鞘,趙行舟右手撩了兩勢,“還不錯,劍尾比驚春略沉一點。”
話還沒說完又被奪了回去,趙行舟倒也放手給他,隻是笑,“别這麼小氣,喏,驚春也給你看。”
“沒興趣。”陳時易将劍入了鞘,轉身把客房門摔得嗡嗡作響。
張天茂目瞪口呆。
趙行舟聳肩,“不好意思,我們同門關系一直不太好。這次組隊下秘境也是老謝逼的,就這樣了。”
“所以老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