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任何地方,射落羲和信物,都和宣戰無異。
單烽面色一沉。
方才那點兒英雄惜英雄,全被這一箭射了個精光。
謝泓衣卻像是沉浸在某種濃烈的厭惡情緒中,以指尖死死按住了那點紅痕,皮膚竟然還細微發着抖。
“火靈根……惡心……”
他以血肉取暖倒不覺惡心,這會兒被燙了一下,就受不住了?
不識好人心。
那頭謝泓衣勾了勾手指。幾道黑影砰地砸在地上,惡心的念經聲終于消失了。
“一共六個雪練,三個普通弟子。你、凍雲,兩個使臣。還有一個,會藏在哪兒呢?”
謝泓衣的影子幽幽垂落在凍渌身上,系上大氅的系帶,戴好風帽,舉止不可謂不文雅,卻給人以蛇蠍搖曳的陰冷感。
“不說?”
無形的壓力下,凍渌眼珠終于一顫。就這麼一絲破綻,已被謝泓衣捕捉到了,勁風破空,岩壁背後響起一聲慘叫,一道碧影被劈成了兩半。
凍渌嘶吼道:“碧靈,快走啊,隻有你能殺了他!”
碧靈身受重創,化作一道碧光,消失在了暴雪中。
單烽一把拔出鏡刀。
雪練這種東西,手段陰毒,獨門功法防不勝防,商隊碰上要吃大虧。
大風雪最可怖的頭一陣過去了,這地方已經很不安全,必須盡快趕路。
背上小還神鏡的反應,卻越來越強烈。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烙在脊柱深處的劇痛,直射後心,牽扯得渾身筋脈突突直跳。已經遠遠超出了示警的範圍。
單烽意識到什麼,牙關緊咬,仿佛有無形的箭尖突破了咽喉肌肉的封鎖,臉孔因極度亢奮而扭曲。對他而言,這種程度的痛楚,被賦予了另一種含義。
獨屬于某個人的……錐心之痛。
他屈指一彈,小還神鏡在面前投落了一片古銅色的波紋,人像幾經變幻,終于凝定在一片淡淡的黑影上。
那輪廓如此朦胧,卻也已經是至今為止最清晰的一次感應。
雪中影。
三十裡内!
這麼近的距離,對方的呼吸,都可能被暴雪送到了面前。他甚至嘗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但要從中抓到一道影子,依舊是大海撈針。好在對方身上有一點淡淡的嬌氣,當年在白塔湖那種冰封養屍地,都能取出酒來喝,不是能風餐露宿的。能藏在哪兒?
單烽的指腹用力磨蹭着刀脊。心裡的急躁和戾氣湧起來,又硬生生地按了下去。
既然露出了行藏,就别想走。
不急。
等抓到了,有的是時間叙舊!
與此同時。
鐵雲車收起伏虎齒,收回赤金索,整一支鐵蠍般的長隊在雪原上節節蠕動起來。修士們一躍而下,檢查車廂在雪暴中的損傷,盤點貨物。
有靈馬長嘶一聲,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
“不好了,雲明從馬背上摔下來了!”
單烽皺了一下眉。
名叫雲明的修士,擅長駕馭雲氣遠望,替商隊探查前路,沒走出多遠,就一頭栽下了馬,被人圍着攙扶起來,臉色蒼白。
領隊雷七驅馬趕來:“怎麼了?”
雲明緩了一陣,道:“沒什麼,是剛剛被碎石砸中了。”
雷七沉聲道:“風勢還沒下去,接下來避開山陰,所有人維系好陣法,小心滾石——單道友?”
說話間,單烽已走到二人面前,向雲明的靈馬瞥了一眼。馬耳朵上被碎石刮出了數道血痕,除此之外,再沒别的異樣。
單烽隔着指套,搓了搓馬耳朵,很快收回了手。
“你身上有沒有外傷?”
雲明撓了撓後腦勺,道:“運氣好,沒傷着,就是胸悶氣短。”
單烽道:“屍陀林有雪練出沒,小心戒備。”
如此噩耗,讓雷七臉色慘變:“這麼近?糟了,就怕打了眼了,就是全速趕路,到最近的驿城也還要三天!”
單烽盯着他面上的冷汗,道:“雷領隊,這附近還有地方尋求蔭庇麼?”
驿城隻是明面上的落腳點。雪原上要是有什麼大能,能夠庇護一方,雷七無疑是最清楚的,這節骨眼也顧不得藏私了。可雷七眉頭越皺越緊,好一會兒沒吐出一個字來。還是雲明壓低聲音道:“領隊,那個影遊城,是不是就在這一帶……”
“不行!”雷七斷然道,“怎麼能為了躲避雪練,把自己送進鬼城裡!”
影遊城。好名字。
單烽道:“城主姓謝?”
雷七道:“單兄弟,你既然有所耳聞,就知道絕不是我優柔寡斷,這鬼地方吃人啊!”
單烽道:“白雲河谷,我三年前來過一次,沒聽說過這樣的傳聞。”
“它是一夜之間,出現在白雲河谷的。”雷七口中幹澀,咽了一口唾沫,“當時撞上的商隊,進城去探個究竟……三十八個人,隻回來了一個傻子。
“傻子半邊人都凍爛了,我們想法子給他取暖。法衣才捂上去,他就像被火咬了一口似的,到處磕頭求饒,嘴裡喊着,鬼啊,火、火、是他們點火,别殺我!什麼掏心挖肺、挫骨揚灰啊,聽得人頭皮發麻。
“等養了幾個月,我們就問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惡鬼?
“他瞪着兩隻眼睛,比劃了半天,卻是兩個字。
“美人!”
雲明驚異道:“惡鬼怎麼會是美人?美人怎麼能是惡鬼?”
話音剛落,單烽就笑了。這一笑牽動了他頰上的肌肉,卻并無開朗之意,一種極度兇狠的神情霎時間在他臉上醒了過來,仿佛群雷在冰層下穿梭,陰晴萬壑。
人隻會在兩種東西面前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最清冽的恨,和最晦暗的欲望。
雲明剛生出一絲遐想,就被他吓了一跳。
這樣子才是惡鬼麼!在人前扯開畫皮來了。
“單道友!”
單烽收了笑,道:“沒什麼,想起了一位故人,知人知面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