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節,百裡漱抓着茶盞的指關節便微微發白。
“即便沒有雪練,不也有那樣的無恥叛徒麼?”百裡漱切齒道,“貪得無厭,人心從來如此!”
有個聲音幽幽道:“從來如此,便對麼?”
百裡舒靈道:“是啊……誰在說話?小孩兒?”
白袍藥修沏茶的動作一頓,撲到藥簍邊。
“玳瑁?參娃呢?你到底吃了多少?說話怎麼像個老頭子了?”
玳瑁道:“不記得了。”
白袍藥修從藥簍裡掏出一把殘餘的人參葉子,那點兒潇灑蕩然無存,道:“吃完了?!”
玳瑁以交代後事般的冷靜口吻道:“師兄,我的靈智透支得太厲害了,等藥性一過去,便要勞煩你把屎把尿了,我阿媽說過,我小時候一日喝十頓奶,喝不到便會大鬧。”
他說完,便兩眼一閉,吮着大拇指栽進了藥簍中,旋即被磕出一陣響亮的啼哭。
白袍藥修驚恐道:“不要啊!我上哪給你找奶娘去,你出來,讓師兄先躲!”
眼前簡直是一場鬧劇,刻薄如百裡漱,也忍俊不禁。百裡舒靈卻從桌下輕輕抓了一把他的手,盯着那幾片參葉,流露出驚異之色。
這可是太素靜心方裡的主材,暮春草!
就連她,也隻是弄了些草莖充數,是以配出來的方子藥性很弱。
他怎麼會有這絕迹已久的奇藥?還任由小兒服用,這藥修到底是什麼來曆?難道真是什麼隐世不出的前輩高人麼?
百裡舒靈以口型輕輕示意,百裡漱亦是一驚,面上微肅。
藥盟中人同氣連枝,結交切磋之風盛行,遇到手握奇藥的先輩,自然不敢輕慢。
哪怕這前輩正抓着個小兒搖晃不止,就差跪下了:“玳瑁,别哭啦,算師兄求你。别啃我手指,你牙都長齊全了!”
高深莫測。
宗師風範。
搏鬥之中,玳瑁以驚人的敏捷飛躍而出,砸向了單烽的頭頂。
單烽一把将他提在手裡,眉心微皺。瞳孔中裂開一線堪稱猙獰的金光,從小孩兒頭頂一路掃到腳尖。
玳瑁的嚎啕聲戛然而止,化作一連串驚恐的哭嗝。
單烽眼神一厲。
玳瑁又一哆嗦,哭嗝也化在胸腔裡了。
單烽把他丢回了藥簍裡,目光這才凝聚了。
“剛剛飛來了個啥……你剛剛說了什麼?我聽睡着了。”
楚鸾回輕輕道:“原來長得兇惡還有這樣的好處……”
單烽道:“什麼?”
“沒,沒什麼。”
單烽又道:“兩位小友也在這兒?”
百裡舒靈亦被傳染了磕巴:“在,在這兒。”
單烽點點頭,在吃完瓜子後,又徒手捏起了核桃:“我聽不懂,你們自便。”
百裡漱道:“前,前輩,你說的靈藥是?”
楚鸾回道:“九龍金玉茶葉草,性喜溫熱,我曾在天夷境碧峽天遺址見過一株,每日需以無火之陽炎灌溉,與三十三味素心靈芝伴生,要求之嚴苛,不下于火性靈植,更險惡的是,旁有惡蛟……”
這些靈藥的習性,皆是不傳之秘,他說話時亦是頓挫舒緩,天然有引人神往之意,兄妹二人聚精會神而聽,很不能當場摘錄下來。
百裡舒靈驚歎道:“前輩的意思,是采得了這株靈藥?”
楚鸾回搖搖頭,笑道:“取材容易,養材難,一旦掘出,性靈散失,藥性大減,未免暴殄天物了。”
“和我們萬裡盟主說的一樣,因此才設了玄天藥圃,竭盡心力使靈藥間彼此滋養,”百裡漱面色更緩和,“可前輩這麼說,遠水解不了近渴。”
楚鸾回的目光落在他二人面上,銳利之色一閃而過:“求藥不易,何不以人為藥?”
砰!
話音未落,百裡漱已拍案而起,蒼白面上驟起血色,盛怒與鄙夷如雙股劍般,自他目中沖出。
“邪門歪道!你是藥人宗的!”
單烽正昏昏欲睡,忽而來了興緻。
“藥人宗?把人剁碎了當藥麼?”
百裡漱又罵道:“虧我叫你一聲前輩!就是你們的宗主楚天,偷藥不成,放火燒了玄天藥圃!”
燒玄天藥圃?
單烽心道這樣的禍事竟不是我闖的,看來世上還是悖逆狂徒多。
百裡舒靈亦滿面怒色:“漱哥,别與他多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楚鸾回摸摸鼻子,道:“在下的宗門已覆滅。”
百裡漱忍不住又回頭罵道:“活該!你們燒藥圃的時候,何曾想過給天下人留後路!”
“藥麼,一枯一榮,反正是要死的。岐黃未必隻一路,你們如今尋藥千難萬險,藥神劫不易渡吧?”
百裡漱:“荒唐!”
百裡舒靈意識到什麼,杏目圓睜道:“你守在這地方,想混進城主府偷藥麼?”
楚鸾回笑吟吟道:“小妹子聰慧,裡頭是有一棵不錯的。”
他臉皮之厚,實在令百裡舒靈氣得跺腳,卻又知道藥人宗出來的詭計多端,攔他不住,隻能在拂袖而去時,向單烽道:“單前輩,小心,他會拿人作藥!”
楚鸾回右手微動,一點寒芒乍現,向單烽腦後刺去。
铛!
紮不動。
銀針在他眼皮底下,斷成了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