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泡影轉瞬即逝,而他心中的毒火一旦被喚醒,便将永生永世地燃燒下去。
那一場昏迷在很大程度上保護了他。
鼓聲。
狩獵又開始了。
窗紙上朦胧晃動的,各種各樣的黑影,仿佛隻是噩夢中的一部分。
夢裡還是茫茫的雪原。
狼群來了,很瘦,皮毛垮在身上,身上燃燒着深淺不一的黑紅色火焰,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觸目驚心的黑窟窿。
它們有多久沒有飽餐過了?
這樣惡心的髒東西,卻有着幽綠色的目光,在覓食,在窺探。
還敢落在他的身上!
謝霓艱難地動了動手指,頰上黑發都被那口鼻的腥風撲開了,整張蒼白面孔暴露在狼群中,沒有任何閃躲的餘地。
他也在那些惡心的目光裡輾轉。冰消雪化,冷汗涔涔,可狂湧的汗水,同樣帶走了他僅有的抵抗。
為什麼還不能從噩夢中醒來?
但凡有半點力氣,他都會把那些綠油油的眼珠摳出來,碾碎在地上!
風雪猛烈地撲打着窗框,壓下來的重量,幾乎砸碎了他的骨頭,讓他從肺裡噴出一股血沫。
像是嗅到了獵物的血腥味。
狼群長嗥着,争先恐後地奔行,速度越來越快,仿佛烈火騰起黑煙。
皮毛上的焦臭硝石氣,挾着一股股濃烈的麝香,直嗆進他喉管裡。夢中的景象讓他想吐,胃裡卻是空的,吐出來的卻隻有一股股虛弱的氣流。
他看到了。
雪原之上,群狼獵兔!
雪兔毛色晶瑩,蜷卧在雪中,受傷的腹部凝結着大片血冰,它已足夠警醒,可那又如何?
利爪撕扯着它,四面八方都是猛獸的尖吻,拱得它根本無法翻身。
喘息。狼群亢奮地喘息,吞食它顫抖的雙耳,讓那絨毛倒翻過去,耳廓都在滲血;撕咬。火燙的舌頭與獠牙,刮過每一寸皮毛,連血帶肉地卷入腹中;燒灼。汗水滴濺在傷口上,激起一陣陣開膛破肚般的劇痛。
…當然,還有被利爪釘穿時,無法控制的陣陣痙攣。
雪兔用力踢蹬後腿,從狼群中一躍而起,卻被咬着尾巴,甩了回去,發出凄慘的叫聲。
不光是獠牙,就連尖吻的拱動,狼尾那鐵鞭般的掃蕩,都因毫不節制的力度,變成了殘酷的折磨。
原本瑩潔的皮毛,被血泥浸透。
跌入火海深處,被餓狼分食。
放開……滾開!
殺了它們……殺了它們!
謝霓從噩夢中短暫地驚醒,窗框上沒有風雪,依舊是烈火翻湧的鬼影。
手腕上層層疊疊的青紫勒痕,被咬破滲血的唇角……
每次被劇痛喚醒時,謝霓總會付諸不遺餘力的報複。
即便不能用衣帶勒斃,用簪子刺死,也要活活咬下他們的舌頭!
若在長留宮變之前,有人告訴他,他将以這樣粗鄙的方式去嘶咬自己的仇人——不,他連聽到這種話的機會都沒有,誰會教太子殿下以長劍以外的兵刃搏殺生死,誰會告訴他世上還有除了以身殉國之外的,另一種碾入塵泥的結局?
影子……影子……殺了他們,從這片汪洋血海逃出去!
他如願在他們身上制造出越來越多的傷口。更有一次,用一截被扯斷的鐵鍊,捅穿了對方的後心。
影子甚至開心得像個孩子,扯着風筝線一般的鍊影,在囚室内飛奔。
如果不是鼓聲響起,他甚至可以用這一截透體而出的鐵鍊,活活扯斷對方一排肋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玉石俱焚般的反抗,和更殘酷的鎮壓。
鐵鍊被撤去後,這個囚室裡沒有了任何可以傷人的東西,取而代之以高床軟卧,绫羅綢緞。他的腕脈足踝,皆被火針所貫穿,甚至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倒伏在枕衾之間。
灌入喉中的藥物。惡心的腥甜,洶湧的熱意,頸上背後飛快滲出的汗水,腦中甜美的暈眩感,越來越陌生,以至于讓他恐懼的身體反應。
熱……是什麼……好惡心……好燙!
“……天女……也不過是爐鼎……”
天女?
這樣的稱呼,讓他想笑。
可笑人面獸心,連虔誠和侮辱都能混為一談。
可唇邊那點兒冷笑,又不知驚動了什麼,有人粗暴地抹開他的頭發,扼着他的下巴,死死盯着他的臉。
“你笑什麼?”
“為什麼不笑,笑啊!不是你想要的麼?你要的,我都給你!”
“天女……天女……你他媽的睜開眼睛垂憐我們啊?”
謝霓的雙唇微弱地顫動了一下。
一縷冰冷的氣流,卻讓掐着他的手亢奮不已,血管突突直跳。
他們迫近他,想聽他齒關裡微弱的聲音,卻隻聽到了滲血的咳嗆聲,下一瞬,謝霓牙關一阖,已咬在了那人的耳朵上,連血帶肉地撕扯下來。
“你們……也配……談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