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骨療毒,再不敢問,也得問!
“你一直在天火長春宮?對不對?那些人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他在問這話時,便已有了防備,一手握住謝泓衣手腕。
果然那單薄腕脈在一瞬間疾跳起來,影子順勢而動,重病之中,仍将他半邊臉一掌抽歪過去,一時間,單烽腦中嗡嗡作響,卻仍壓不住那血液爆沸的滋味。
這一切的惡因,果然種在天火長春宮!
那些人,千刀萬剮十萬次都不為過。
單烽道:“他們竟敢刑求你……死得也太便宜!”
謝霓半閉着眼睛,很輕地冷笑了一下。
“可你是來讓我住手的。”
單烽沉默了一瞬,若說前一刻是滿腔怒火煅燒成鐵石,這一刻,他就得把這滿口的熔岩生生咽下去。
“是,天火長春宮已無活口,你還要繼續麼?與天下火靈根為敵,受苦的隻會是你自己。”
謝泓衣道:“所以呢,還有回頭路?你很清楚,今日我要是落到任何一個羲和手裡,後果隻會比當年凄慘百倍,停手?束手就擒?”
單烽霍然道:“那不一樣,我能來替你!無非是幹将湖再走一遍,無非是……隻要你肯停手。”
謝泓衣慢慢道:“你以為,你是誰?”
他咬字極輕,人也半靠在幾案邊,帶着飄飄然的疲憊感,卻說出了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
他豎起一掌,往外一拂。
單烽道:“今日不見分明,我不會走!”
“不愧是一個爐子裡煉出來的,同門情誼倒比金堅,”謝泓衣冷冷道,“也難怪是一丘之貉。”
單烽問:“哪些人?”
謝泓衣長眉微擡。
單烽一字一頓道:“一丘之貉。羲和舫裡,和天火長春宮一事有關的,是哪些人?”
謝泓衣忽地一笑:“你這麼問,是要清理門戶,還是要奉勸我别濫殺無辜?”
他雖是笑,眼裡卻含着一泓清亮到刻毒的冷光。這便是熟識的壞處,三言兩語間,單烽的腮邊已突突直跳,隻是強壓着。
謝泓衣哂道:“你也知道說不出口。”
單烽道:“難得說話,就非要如此?”
“你被狗咬上一口,會認得是哪條狗麼?”
單烽咬牙道:“你以為兩敗俱傷是什麼意思,此結不解,你終會死在這上頭!”
“單烽,是白塔湖的教訓不夠麼,你還敢找上門來?”
單烽忍了又忍,終究被他一句話頂翻了,還一字字踩着痛腳錘進鐵釘去,既痛得要跳起來摔門而去,又恨不能将他掼倒在床上,撕開心來看看裡頭到底是什麼東西——他也當真這麼做了。
單烽伸出一手,扼住謝泓衣下颌,
回應他的,是項上的一陣劇痛。
兩枚纖長的手指勾着金環,輕輕一扯。
赤弩鎖洞穿神魂,那一下仿佛隔着血肉,将他脊骨都捏住了,單烽喉結一跳,頸上血如泉湧。
逆着頸上赤弩鎖撕筋裂骨的劇痛,他一頭觸在謝泓衣額上,任由影子如何扇他,任由赤弩鎖被擰得咯咯作響,都死死抵住了,那血直燙進對方頸窩裡,令寝衣之下的清瘦鎖骨震顫不止。
“不找上門來,如何盯死了你,省得你死無葬身之地!”
謝泓衣目中殺氣急閃,喉頭亦咯咯作響:“我就是鑿沉了羲和舫,把你那些同門挨個兒塞進煉魂珠裡,碾上千八百回,你難道攔得了我麼?”
“行,天底下屬你最能氣我。那我呢,我是什麼?”
謝泓衣道:“你是頭頂生角,蠻牛!”
“要是一丘之貉,為什麼不殺我?要是有半點情誼在,為什麼偏要拿我來作刀?”
“順手而已。”
“是因為長留宮對麼?你對我的容忍、怨恨,都是那時的果!”
謝泓衣喝道:“你還記得什麼?”
單烽道:“二十年前,我就去過長留,還向你求過親,當初必是年少輕狂,又……色迷心竅,冒犯過你。”
謝泓衣伸出一手,虛抵在他下腹丹田處。
堪稱輕柔的動作,卻令單烽渾身一震,面色大變,再多的火氣,也被這一道晴天霹靂劈得愣在當場:“什麼,竟已到了這一步麼?”
“你這個……沒心沒肺沒腦的混賬!”
話音剛落,謝泓衣喉嚨裡便傳來一陣微弱的冰裂聲,是盛怒之下,藥針斷裂,一股寒氣反撲上來,整個人失去了血色,往後仰去。
他這樣的反應,單烽也駭了一跳,心道吵昏了頭,别把人給氣死了,急急伸手去攬他。
血水滴濺在謝泓衣面上。
那雙目已半閉着,人也不太清明,兩指卻依舊用力勾着金環,滾燙的血泉讓他手腕微微發抖。
簾帷低垂,披在他雙肩,不知心恨誰。
想來瘟毒與畏燙的本能正在謝泓衣體内彼此較力,這才就近取用了。
又要縛虎搏狼,又唯恐它撲在面上,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單烽梗着脖子,慢慢地,隻将頭微低一寸。
那岌岌可危的平衡一瞬間便被扯破了,謝泓衣立刻仰起臉——說是吮,卻全無半點兒柔情蜜意在内,隻是長蛇将死,以毒牙拼命釘住面前的活物,藉他血肉來取暖,舌尖掃過,單烽喉口都一陣發麻。
熱血入喉,那煞白面上終于泛起血色,自唇峰向腮上蔓延。
一尊以血開面的白玉菩薩像,不過如此。
可惜心腸卻冷硬若此!
果然,順過那一口氣後,謝泓衣在他懷裡咳嗆了片刻,兩指把玩着金環。
起初是逗弄畜生般的輕慢,驟然用力,在單烽頸項肌肉的贲凸中,将對方生生扯偏一寸。
謝泓衣五指一張,一旋一擰,栓門的烽夜刀亦滑脫數寸。
刀鳴聲立刻驚醒了單烽,一看這掃地出門的架勢,無從着力的煩躁感油然而生,他面上戾色一閃,轉頭向烽夜喝道,“封門!今日問不出個所以然,誰也别想出去,誰也不準進來!”
隻是話音剛落,卧榻邊便傳來一聲輕響,葉霜綢扶額而起,眼神漸漸凝聚起來,那朦胧的驚恐轉瞬化作怒火,要看就要噴薄而出——
怎麼把她給忘了!
單烽隻瞥她一眼,更是惡向膽邊生,盯着謝泓衣道:“殿下,你也不想别人看見你這個樣子吧?”
他本是存心戲谑,不料這話卻意外掃落了一片。
一連串沉重的戰靴聲已沖至門口,拔刀聲起,破門在即,卻被輕飄飄地摁了回去,僵立在外。
一門之隔,不論殿内殿外,都騰起一個堪稱恐怖的念頭。
這個樣子……哪個樣子?
葉霜綢急急擡眼,隻見謝泓衣黑發披覆,下颌血痕未幹,還殘存着被人粗暴扼出的指印,白璧橫遭玷污,一股救駕來遲的悲怆油然而生,恨得要流下淚來。
“登徒子,你對殿下做了什麼!”
“喂藥。”
“喂藥能喂得滿床都是麝金雀味兒?少拿你的髒血來辱沒殿下——阊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