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阖衛隊長。”
突然間,楚鸾回止步,客客氣氣地笑了一笑。
阊阖蹲在在屋檐上,肩上披滿了雪,幾乎化作了一尊脊獸。
面對楚鸾回的問候,他半側過臉點了點頭。
“單烽沒跟過來?”
楚鸾回道:“單兄?我還以為他先行一步,早就到了。大概巡街又碰上了什麼事。他很是盡職。”
阊阖點點頭。
單烽巡街巡得踏實,很少回府,這幾日更是攆着采珠人到處跑,城裡的風氣都正了不少,倒是讓黑甲武衛們放下了戒備。
楚鸾回道:“城主這會兒可好麼?”
“城主正在修習煉影術,不見外人。”
楚鸾回笑道:“我受城主惠澤,等一等是應當的。隻是有一事想勞煩衛隊長。”
他吞吞吐吐的,引得阊阖睜開一目。
“最近師門裡的小童頑皮,時常跑丢,遲遲不回,還帶跑了城中的不少小兒,引出了不少拐子的流言。”
阊阖很快流露出歉疚之色:“我不能離開城主府。”
楚鸾回從袖中取出一束朱紅藥草編織成的發繩:“我知道,隻是衛隊長登高望遠,孩子們又最愛往府周跑,還請望見時,将這些尋蹤草擲給他們。”
那發繩編織得頗為用心,阊阖想見小阍發間的一抹赤紅,面色忽地柔和下來。一個影傀儡奔到楚鸾回身邊,接過了發繩。
阊阖道:“等城主今日修習完畢,寝殿外的燈籠便會悉數亮起。楚藥師可稍坐喝茶。”
楚鸾回搖頭道:“左右無事,我去看看不周。他的傷更是棘手。”
不周既駝且啞,孤僻異常,除刑訊罪囚之外,大半時候都鑽在馬棚中,和一衆靈馬交卧而眠。他這人極為陰郁怪僻,黑甲武衛也不敢招惹他。
阊阖知道他一段往事,卻也因此加倍地不忍觸及,聽得楚鸾回之言,不由一愣,從屋檐上掠下,追在他身後。
“你能治他的傷?”
“那一副鐐铐貫穿脊骨,一枚勾着一枚,他隻能弓背而行,每走一步,都是劇痛,”楚鸾回不忍道,“衛隊長,我上次試了試,多花些工夫,鐵環倒是能一隻隻剪下來。可真正厲害的,卻是鑽進骨髓的邪術!他的傷口愈合不了,紮滿了冰刺。那也是雪練所為?”
阊阖沉默一瞬,道:“城主從媾馬奴中救下了他。你應當沒聽說過。有些雪伥,為了向雪牧童獻媚讨好,擄來有資質上佳的修士。生生地折斷腰脊,與群馬同食同卧,浸染氣息後,再同……”
他沒再說下去。
馬棚近在眼前,一片昏暗中,不時傳來數聲響鼻聲,靈馬感應到來人,在馬廄中争擠着來看。
不周蜷卧在一匹靈馬身側,脊背拱起,從肩側回望的一雙眼睛如鹫鳥般森冷地發亮,使人毫不懷疑自己會被利爪撕碎。
“啊……啊啊……”
嘶啞難聽的聲音,發出野獸低沉的咆哮聲。
新鋪的柴草上皆是他肩胛骨處淌落的血污,内裡皆是發亮的晶簇。環扣雖取下,雪練的毒咒仍蹂躏着内裡的血肉。
到了病患面前,楚鸾回既不憐憫,也不畏懼,隻是道:“今日再取兩枚鐵環。”
半個時辰後,楚鸾回踏出馬棚,将一對剪開後的沉重鐵環抛在馬廄之外。
他人雖颀長斯文,但能做得了藥修的,勁力絕不會差,等洗淨雙手血污後,阊阖遞了一方幹巾,供他擦拭額上汗水,語氣也更柔和了。
“寝殿的燈已亮了,楚藥師,請。”
寝殿之外,幾盞影蜮燈籠撲朔不定,雖然黯淡,但确實是亮起來了。
謝泓衣診脈換藥時總要屏退下屬,是以阊阖将他送到殿外後便退下了。
楚鸾回等候了片刻,遲遲無人應,也并無不耐之色,隻是望着燈籠影。
——吱嘎。
殿門未開,一抹淡淡的黑影從門縫裡溜了出來,如稚兒般,抱膝坐在階邊,撥弄着幾枚白石。
楚鸾回看了片刻,笑着問:“你在下棋麼?”
影子不言不語,他彎腰湊得更近,想要看清局勢:“獨自下棋未免無聊,你在找人對弈麼?”
他的衣角立刻被輕輕觸了一下。
一枚白石被推到了足邊,影子朝他輕輕點頭,那一團朦胧的黑影連五官都沒有,他卻莫名讀出了幾分期盼之意。
看來影子并不讨厭他。楚鸾回頓覺歡欣,當即攬衣坐在階上,替影子撿拾起散亂的白石。
棋聲笃笃,清越有趣。
如此隔了片刻功夫。那紙燈籠明明暗暗的,竟撲的一聲盡滅了。影子急急推亂了棋子,向殿門沒去。
楚鸾回一怔,顧不得拘禮,擡手叩門道:“謝城主?出了什麼事了?”
寝殿之内,謝泓衣靜坐案台前,影子如水一般在身前亂轉,試圖環繞着他,卻絲毫沒有帶來清涼之意。
怎麼會這麼熱?
殿外風雪不休,殿内也未設炭火,他剛修習完煉影術,突然有一縷奇異的燥熱感,從衣襟下悄然蔓延,仿佛一枚用他皮膚劃燃的燧石,燙得驚人。
功法出了岔子?
煉影術對神志的侵蝕,始終是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尖刀。
畢竟,在他識海中,不僅有長留,更盛着一整座影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