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鸾回欲言又止,輕輕歎了口氣。
他照例取了藥師針,要替謝泓衣施針。
謝泓衣并不解衣,擡眼看向他,帶着冰冷的審視之意,面上卻透出一縷不自然的紅暈,令他怔了一怔。
“謝城主,你面色有異,今日可是提前用過藥了?”
謝泓衣頓了一頓,道:“不曾。我心不靜,為免誤傷,楚藥師請回吧。”
楚鸾回這些日子,将察言觀色的本事施展了十成十,好不容易得以親近,自然不會強行違逆對方的意思,可面上的失落之色卻是難掩的。
謝泓衣不由多瞥了他一眼。
楚鸾回道:“城主身上的瘟母血,雖化解了不少,卻如堅冰阻在血脈中,總是會傷及底子的。既然是雪練的東西,還得從雪練下手。”
謝泓衣道:“碧靈功法特殊,要想揪出來,并不容易。但它身受重創,想來很快就會有動作了。”
楚鸾回道:“這些勞心勞力的事,交給單兄就是。”
“你和他很熟?”
楚鸾回笑道:“單兄這般現成的火爐子,城主多煨一煨,也有好處。”
謝泓衣長眉微擡,道:“他處處盯你的梢,你倒替他說話?”
“城主不讨厭他,我便不會,反之亦然。”
謝泓衣一哂。
楚鸾回始終雙目晶亮,唇邊帶着淡淡的笑意。這溫柔懇切才維持了短短一瞬,他就耳尖一動,臉色大變:“不好,單兄來了!”
殿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楚鸾回二話不說,竄起來就往屏風後藏。
謝泓衣皺眉,忍不住道:“他吃人?躲躲藏藏,像什麼樣子?”
楚鸾回苦笑道:“今日發生了一件事,單兄的心情恐怕不大妙。我以為他會設法平複一番,可如今看來……”
随着單烽的逼近,寝殿裡的燈籠也像被攥在獸爪中,一下、一下,壓着眼皮沉沉地閃動。楚鸾回立在屏風後,感應到危險的同時,瞳孔中有幽深的碧色一閃。
“謝霓。”單烽站在門外,道,“我有話跟你說。你現在把門封上,還來得及。”
謝泓衣最讨厭受人脅迫,當即冷冷道:“封門?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單烽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真不用?”
“再難聽的話,我都聽過了。難道你嘴裡還能吐出象牙?”
單烽道:“謝霓,你當我是什麼人?”
“既然你問的是謝霓,”謝泓衣道,“災星,羲和來的蠻牛,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
單烽道:“求親之後,你把我當道侶嗎?”
謝泓衣輕輕地嘲弄道:“想和長留結親的不知有多少,來一個,我應一個麼?”
單烽道:“很好。殿下嘴這麼硬,想來婚書更稀罕了。”
謝泓衣霍地擡目,卻見一片紅葉從門縫裡疾射進來,铛地一聲,射在長案上。
紅葉上赫然是單烽鐵鈎銀畫似的字迹。他僅僅看了一眼,瞳孔就是一縮,仿佛被當年的燭火灼傷了。
見字如面,殿門固然能擋住那張臉,聲音卻是攔不斷的。
“小殿下!”
二十年前……
近在耳畔的聲音,貼在鬓邊的人。
那雙眼睛比火光更熾亮,有多少層燈籠紙都能燒穿。偏偏單烽并不自知,慣于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直白、粗野、肆無忌憚。
“謝霓,我問你,你今日的話,是答應了?”單烽一邊伸展胳膊,熟稔地抵在他肩側,被他輕輕拂開。
“别躲!”單烽反而抓住他手腕,逼問道,“不說話?我可去聽心弦了。”
他一頓,不悅道:“你還藏着它?”
“好不容易偷到手的,怎麼能丢?再說了,聽殿下說老實話太不容易,它多乖巧,指頭一撥,就撲通撲通地亂跳,小兔子似的。我聽到了,是——”
謝霓忍不住回以注視,才發現他的喉結也在不自覺地滾動着,甚至蒙了一點兒薄汗,遠不如表現出的那樣自若。火靈根也有畏熱的時候麼?
“是什麼?”
單烽莫名咬了一下舌頭: “——宮商宮商宮宮商。”
謝霓輕輕嘲弄道:“五音不全。”
單烽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别躲我,謝霓,你答應了,是不是?别告訴我是無心,長留凡間的定親我去看過多次了,眼下你雖無暇成婚,但他們說,定了親,便能擇吉日,問你的生辰。”
他越說越急,琉璃盞中的燈芯俱向這火靈根畏服,卻又在急促呼吸中萬蕊舒張,将赤誠的熱流湧向謝霓鬓邊,一切都将在這光海中燃燒起來了,彼時謝霓尚且不那麼畏燙,隻是有一瞬間的恍惚。
單烽盯着他,聲音不自然地低沉下去:“還能有……更親近的時候,比如替你梳發,聽你彈琴。”
他說着梳發彈琴,眼光卻又一次燃燒起來,正是生平罕見的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