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你還會哄小孩兒呢?頭發是不是很軟?像桃子似的。”
謝泓衣道:“别擋路。”
單烽道:“我奔波良久……哎呀,摔着了。”
謝泓衣嘲弄道:“你也是小孩兒?”
“你就不能體恤體恤屬下?”
謝泓衣道:“摔死了麼?”
方寸之間,他要攔人,沒有不成的。
偏偏謝泓衣一步邁出廊外,踏在冰上而行,為了避他而生生另辟出一條路來,藍衣半隐在廊角下,寒氣歸于一身,影子亦重聚在足下,仿佛墨雲染就的蓮台。
單烽原本隻是半開玩笑,并不打算惹惱他,可此刻一見他背影,心裡便湧出難言的焦躁來。
才說幾句話,又要走?
他盯了片刻,便彎腰拂出一片如鏡的薄冰,挾在指間,又大步向謝泓衣追去。
眼看就要追上了,他将冰鏡猛地斜側。日光經此折射,薄薄一閃,如冰下紅鯉般一躍而出,偏撲在影子上,影子驚覺,團團急轉,單烽卻早已将薄冰握回掌心,任它撲了個空。
如此往複數次,照說是個悄無聲息的小把戲,謝泓衣卻怫然回頭,一言不發地盯着他。
“怪事,”單烽明知故問,“殿下對我避之不及,影子卻追着我不放。”
謝泓衣道:“你真是閑極無聊。”
他衣袖一拂,單烽的掌心傳來一縷淡淡的涼意,被影子輕輕掰開了,哪還有冰鏡的影子?
單烽仗着死無對證,大笑起來,還将冰水甩在影子上,謝泓衣如有感應,一把按住頰側濕痕,皺眉道:“你又做什麼?”
“行了,我交代,殿下獨行寂寞,我是特地來為殿下照路的。”
謝泓衣微微冷笑道:“大言不慚,你是我的同路人麼?”
單烽道:“你都把我納入麾下了,再說同不同路也已經遲了。好了,說正事。”
他拍幹淨五指間的冰水,連哄帶騙地令謝泓衣坐下,總算有了個心平氣和說話的機會。
單烽道:“東郊息甯寺,是你搞出來的吧,寒氣那麼重,你放心讓人去拜?”
謝泓衣道:“息甯寺現世後,拜不拜是他們的事。”
好端端的,竟然用現世這個詞,仿佛是什麼塵封多年的秘境似的。
單烽想到寺裡深深缭繞的寒煙,不置可否,隻是道:“我去香爐邊看過,鬧了些髒東西。”
謝泓衣道:“你查驗過了?”
單烽點頭道:“香灰沒什麼問題,都是上好的無火土,但給我的感覺很不好,就怕雪練動什麼手腳,這陣子都别讓人靠近。說起來,你不是素衣天觀出身麼,城裡連個像樣的道觀都沒有,倒先供奉起菩薩了?”
謝泓衣道:“是他們自己的供奉。”
單烽微微詫異:“香爐不是寺裡的?”
“這香爐是廢棄在别處,被人搬到寺前的,”謝泓衣道,“不遠處有一處石供台,擺了幾十尊神像,各家各戶無力供養的,也用這香爐一并供着。”
單烽皺眉道:“遍地淫祠,可不是好事,誰知道會混進去什麼?”
謝泓衣道:“你今早匆匆出去,碧靈怎麼樣了?”
單烽故意道:“什麼碧靈?沒見過。”
謝泓衣屈指一彈,單烽額心便是一涼,竟也被照面濺了幾滴冰水,心裡頭那團小火卻大有轉甚之勢。
“醒神了麼?”
單烽道:“醒了。它是強弩之末,除非有助力,否則翻不起大浪來。要不要現在就摁死?”
謝泓衣道:“打草驚蛇。姑且留着,盯緊了,即便沒了它,背後的東西也不會消停。”
單烽道:“它一心要你的命,别玩砸了。”
謝泓衣原本垂睫而坐,面容極靜,此刻擡眼,卻橫生出一段冷冷的邪氣來。
“讓它來。”
單烽道:“你盯上他,倒顯得它羊入虎口了。”
“你還有事?”
又是逐客令。
單烽不想聽懂弦外之音的時候,就是在耳邊敲鑼打鼓也無用,因此非但不退,反而欺近,半低頭時,将謝泓衣籠罩在身形下,仔細端詳起來,項上金鈴存心作響。
“你臉色不好,這麼快又發寒了?”
他皮膚間蓬勃的熱意一股股湧到謝泓衣面上,令後者泛起微妙的嫌棄之色。
單烽道:“良藥燙口,殿下怕了?”
他一口一個殿下,也不虔敬,隻有挑釁意味。
謝泓衣知道他屬狗皮膏藥的,越搭理越沒完,便隻以袖影一把拂開。單烽卻早有預料似的,一把按住他垂落的衣袖,歎道:“殿下總冷眼對我,對小孩兒卻親熱得很,可見——”
謝泓衣毫不客氣道:“你老了。”
單烽立時啞口無言,卻是磨了磨牙,兩掌往前一合,将影子牢牢撲住了。
謝泓衣道:“你做什麼?”
“這麼說,我要是早一步去長留,還能給剛降世的小殿下撫頂。”單烽興緻勃勃道,“我身上有什麼鎖啊钏啊的,一準給你挂上,叮叮當當地響。”
謝泓衣道:“無聊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