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母子的居所,正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間。
門前樹枝上還纏着彩繩,籬笆已被踏倒了一大片。
門神像上濺着大片血污,已經凝成血冰。等單烽一行趕到時,小沙那身為修士的父親,正跌坐在門畔,一手抱着小沙,嘶聲向趕來的藥修央求着。
“是彩繩突然扯着我往回走,可我才剛進門,茹娘她就一頭觸在壁上……藥師,她是凡人,向來體弱,又流了這麼多的血,你可千萬救救她!”那修士說着竟嚎啕起來,“都怪我來遲了一步,茹娘……小沙!”
不久前還明媚帶笑的茹娘,已軟倒在床榻上,頭破血流,面色慘淡如金紙。
這氣息奄奄的弱女子,牙齒卻如兇獸獠牙般暴綻起來,唇邊糊滿了鮮血,不時發出血肉模糊的咀嚼聲。
那樣子實在猙獰,連藥修都踟蹰不敢近身。
“是邪術……邪術不除,我也近不了身……”他顫顫巍巍地伸出一手,要為茹娘止血,卻被咀嚼聲吓了一跳,“她在吃什麼!”
單烽大步走近,一手把藥修按了回去:“繼續。她沒空來咬你。”
單烽又向小沙爹轉過臉:“小沙哭不出聲了,你沒發現麼?”
他一把扯開襁褓,小沙在昏迷中劇烈抽搐着,一隻小手如被野獸撕咬過一般,嫩柳般的手指,竟隻剩下了森白骨茬,連血都不流了。
小沙爹大叫一聲,死死扼住孩子尚且完好的手腕,向着床榻上的妻子扭頭望去。
那咀嚼聲更如雷鳴一般,茹娘咧着嘴,露出了一個森然的微笑。
“茹娘,你!不,不是茹娘,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要這麼害我們!小沙……小沙!”
單烽二話不說,将他掰向牆上那一片血污。
“猜疑你的妻子做什麼?你以為她為什麼觸壁?她應當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啃食小沙,又停不下來,便一頭撞去,甯死也要保住小沙。”單烽道,“也虧了你夫人一片愛子之心,如此果斷。我們一路探查下來,甚至有母親生吃了小兒髒腑的。你别急着哭,宵小未散,抓出來,捏死他。”
他向來不擅長撫慰人,語氣生硬,橫生殺氣,卻令那悲痛中的修士心中一定。
等将小沙也交由藥修醫治後,單烽便開口追問道:“茹娘回來後,家裡可出過怪事?”
小沙爹道:“旁的沒有。本來茹娘張羅着用柚葉洗沐,可小沙突然風寒發熱,吐個不停,茹娘忙着照料,飯也沒來得及吃……我看她,她就捂着臉孔,說是牙疼得厲害……”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堆,單烽眉峰微皺,又問:“有誰登門?”
小沙爹茫然道:“沒人登門。”
單烽心道這當爹的雖是修士,卻頗為粗疏。
小沙是風靈根,怎麼會輕易受風寒?如此糊塗,将妻兒身上的異兆全錯漏了。
他目光掠向茹娘身上。
在藥修和小沙爹的合力壓制下,她已不再掙紮,雙目卻充血鼓凸起來,死死望向床畔。
單烽敏銳地順她目光望去。
隻見木案之上,擺着一隻香爐。爐中是空的,僅有一層薄薄的積灰,竟和包小林家的如出一轍,都是息甯寺外的無火土。
單烽道:“香灰呢?丢哪去了?”
“不是我,不是我!”小沙爹連連擺手道,等慌忙否認完了,才記起來,“是我,茹娘讓我倒在屋外,說是已親自去還了願,這些藥渣就用不上了。難道……是這香灰搗的鬼?”
他轉身推開窗,指着檐下牆根:“就是這兒。啊,怎麼不見了!”
窗外唯有一棵枝幹蕭條的柳樹,綴着銀鈴的彩帶仍在搖曳不止,發出清脆的響聲。
“是還願。”單烽道,“香灰也回去了。”
又是一個以香灰為藥的。
青娘用香灰治病,病還沒痊愈,因此包小林還得去香爐裡抓藥帶回家。
茹娘則用香灰求子,心願已了,所謂的藥渣又會歸往何方?那念頭呼之欲出——息甯寺!
單烽臨窗回頭,抛了顆雪凝珠給藥修,道:“給她定心。”
小沙爹道:“多謝巡衛!”
“不用謝我。”單烽又向彩繩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撫頂還是有所佑護的,彩繩為你示警。若不然,你們作為第一家,已經死絕了。”
他說罷,便逾窗而出,直撲息甯寺而去。
不久前,他掄鼎砸翻了血肉氈毯,鼎足至今還深陷在地裡。
單烽隻一眼,就驗證了心中的猜想。
鼎中的香灰變多了。
如一座灰白色的土山,高高隆起,中間殘存着三個孔洞,仿佛有看不見的高香插在其中。
既然是還願,供奉的又是誰?
這背後沒有雪練的手筆就見了鬼了。他心裡隐隐有了猜想,普天下也就大澤雪靈,最愛享用肉香一類的惡心供奉了。
可偌大一口銅鼎中,半點兒雜物都沒有,更别提動手腳了。
直到——他五指觸在鼎壁上,猛地一頓。
有東西!凹凸不平,像是小兒拿石頭劃出來的拙劣刻痕,依稀還是人形,雙臂捧着什麼。
單烽的手指順着刻痕邊緣往下,片刻之後,流露出極端難以置信的神情,抓住鼎足,将它砰地倒扣在了地上。
鼎壁上的灰塵被抹去一角,浮現的竟然不是大澤雪靈像,而是每個羲和弟子都不會錯認的——羲和日母馭日圖!
查這樁母食子案,竟然還牽涉到了遙隔萬裡的羲和舫頭上?
他身為火靈根,一想到有人敢把手腳動到日母的法身上,心中便一股戾氣翻湧。
日母像線條松散,歪歪扭扭地銜接在一處,不是一日刻成的,更像是時不時偷偷刻上一筆。
目光往下,日母手捧的東西終于露出了全貌——那是一具小兒殘屍,日母口露獠牙,大肆啃食其胫骨,赫然是一幅污穢至極的日母食子圖。
母食子?
這一串的母食子慘案,就是為了供奉它?
不好!
如此污穢亵渎之物,不能看!
霎時間,有如雷劫驟降識海,他靈台之中轟地一聲,差點兒沒整個炸裂開來。
撕裂神魂的劇痛中,他踉跄數步,摔在巨鼎上,眼前黑霧翻滾,眼角亦掙裂了,湧出金紅色的血泉來。
“啊啊啊啊啊!”
另一頭,城主府中。
單烽走後,謝泓衣的目光落在了楚鸾回身上。
“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