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猜中了。
看清日母像後,謝泓衣的十指猛地用力,偌大一隻青銅鼎,竟被影子捏得咯咯作響。
單烽頓時頭痛欲裂,噴出一口血來。
謝泓衣手腕一頓,緩緩卸了力氣,隻捏着他的耳朵道:“還說你不是災星?”
那冰涼指腹似有奇異的力量,單烽斜仰向他肘彎裡,不動了。衣袖間冷泉般的氣息萦繞流轉,那悲泣聲也短暫地幽微下去,天地之間,隻剩下這雙手,靜靜掬捧着單烽。
謝泓衣道:“城中還有羲和?”
單烽緩了一陣,艱難道:“不是羲和。”
“嗯?”
“有人私自刻了日母像,又炮制了一連串的母食子慘案,裝作供奉,實為亵渎,令祂悲泣,”單烽咬牙道,“去他大爺的雪練!”
無名火一起,耳邊日母哭聲頓時大作。
單烽胸肺裡血腥氣未散,這一激動起來,竟又咳出一大口血沫。
日母是每一個羲和弟子的力量本源,這鼎一刻不毀,他的心神就反複遭受重創。
可鼎上的日母像,也是絕不能冒犯的。
走?
這一尊鼎留在這地方,鬼知道會釀成什麼禍事,還是先就地掩埋了。
“咳咳咳……你别碰它,當心反噬!”單烽道,強撐起身形,抓向巨鼎。
可謝泓衣和他心念相通,影子一掠,已搶先抓住鼎耳,摧動煉影術。
巨鼎的顔色變得淺淡,就在形影互換的一瞬間,謝泓衣猛地一顫,周身泛起猩紅,差點兒連血肉泡影都噴薄出來了。
搭在鼎上的指影,更是冒出了一縷縷黑煙,被活活燒化了。
“謝霓!”單烽心中大急,“你松手!”
謝泓衣也不會強撐,當即抛開了巨鼎,身形一陣急過一陣地顫抖,都快被扯散了。
單烽哪還顧得上自己的痛楚,雪凝珠不要錢似的抛過去,還不夠,心急如焚間,竟去捏他耳垂。
“不燙了,啊?”
謝泓衣此刻隻是一團冰涼的虛影,卻被捏了個正着,單薄耳垂在那指腹間砰砰直跳。
“你真是……”謝泓衣閉了閉目,捱過一陣燒灼的劇痛,方才道,“顧好你自己吧。巨鼎是在形影互換的時候,才開始發燙的,難道地底還有東西?”
單烽一怔,腦中飛快掠過從金多寶處得來的消息。
白雲河谷底下遍布的火油……
一個同時牽動影遊城、雪練、羲和三方勢力的龐然秘密。
甚至連身為城主的謝泓衣也未見全貌。
雪練精心炮制母食子案,到底是沖着什麼去的?
如果單單為了鎮壓火油,未免也太曲折麻煩了。
他心念電轉,疑點叢生,卻架不住這髒鼎的威力太猛,識海跟被碾碎了似的劇痛。
謝泓衣傳令道:“即刻取無火土填埋,劃息甯寺方圓五裡為禁地。”
此舉雖不治本,卻也是眼下最靠得住的法子了。單烽心中不安,嘶了一聲,道:“還是得把搗鬼的雪練先抓出來,免得再生事。”
謝泓衣雙手抵着他太陽穴,似是嫌眼上血污礙眼,順手抹去了。
“你查母食子案時,查到源頭了?”
單烽道:“小沙母子,今日從城主府歸家後,率先出了怪事。這就是鳴冤錄上有迹可循的源頭了。”
謝泓衣道:“是嗎?”
單烽勉強睜開雙目,看他淡灰剔透的影子,道:“自然有鳴冤錄以外的地方。要是有冤鳴不得呢?”
同樣接觸過香灰,青娘母子又為什麼會安然無恙?
單烽道:“把鐵砧巷也封起來,管她青娘綠娘紅娘,是人是鬼是伥,先抓了再說!”
說話間,黑甲武士已攜無火土趕到。可搶在他們之前,忽有嗡的一陣輕響,如有無數鐵砂撲在大鼎上,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
一條無比眼熟的血肉氈毯從鼎底下竄了出來!
腥風陣陣,刀風凜冽,氈毯不時收縮着,血肉油脂翻滾間,讓人一陣惡心。
單烽道:“還敢出來?”
那血肉氈毯被喝得一抖,轉頭惡狠狠地向那幅日母像撲去,啪地一聲,血濺三尺,糊了個嚴嚴實實。
單烽看得一愣。
日母像被掩埋後,他識海中的劇痛散去了大半,卻能聽到一陣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仿佛……這團血肉補了小兒的缺口,正被一口口撕扯着,發出痛苦的嚎哭聲,卻還死死巴着日母,不肯下來。
“不對……這不是怪物!”單烽道,“它有話說!”
謝泓衣已伸出手去,虛攏在血肉上方。
它周身仍籠罩着凜冽的刀風,亂刀剁斬下,肉糜苦苦翻滾着,卻硬是掙出了一隻血紅的、幼弱的小手,在謝泓衣掌心輕輕一碰。
隻一轉眼,又被刀風剁碎了。
倒是巨鼎邊上,留下幾道淩亂不堪的血痕。
——不!
單烽道:“你不想讓我們抓青娘?”
血肉氈毯虛弱地蠕動着,卻還是牢牢地蒙着那幅日母食子圖,舍身飼虎,不過如此了。
單烽道:“再不濟,也不能讓你填了這個缺,下來吧。”
血肉氈毯卻極為倔強,單烽一扯,纏得更緊了。
謝泓衣道:“留着青娘,引蛇出洞。鐵砧巷的百姓,用黑甲武衛慢慢替出來。”
單烽隔了片刻,道:“下來吧,我有毀鼎的法子了。”
像是在火海中尋求甘霖,他手上用力,将謝泓衣一把拖入懷中,冰雲般的發絲霎時間吞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