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烽猛然意識到什麼:“白塔湖外,你認出誰了?”
謝泓衣道:“當時的真火太多了。”
羲和與雪練連日血戰,衆人傾盡真火,整座祭壇都被籠罩在漫天狂暴無序的真火中,以影子的狀态,豈能分辨得出?唯有以血肉泡影夷平一切!
“那日在場的,好一筆冤枉債……”單烽啞聲道,心中卻湧起一點兒難言的異樣,牽得他太陽穴生疼。
雖疑窦叢生,可到底在混沌中破開一條路來。
得抓着小燕問個明白。
說起來,那日羲和三人隔鏡會面後,他便再也沒接到過燕燼亭的任何訊息,說好的火牢更是毫無蹤影。被什麼事耽擱了?
他倒不覺得燕燼亭會碰上什麼棘手的敵人。
燕燼亭是曆任紫薇台尊裡和火獄紫薇最為契合的,火樹銀花發作起來,連白雲河谷都能轟塌半邊,方圓百裡都得被籠罩在飛火流星中,既然沒有動靜,那便是遠遠不到生死攸關的時候。
單烽又道:“他……他們對你動真火時,說了些什麼?”
謝泓衣瞳孔微縮,仿佛在一瞬間感到頭疼似的,屈起食指抵在太陽穴上。
“怎麼了,還疼?”
單烽心裡也跟着抽疼了一記。他自己全不畏燙,卻最清楚真火燒灼的後果。那些妖魔在哀嚎中輾轉死去,血肉油脂仍熊熊燃燒。
他對此固然毫無憐憫之意,可一想到有那麼點兒火星膽敢濺到謝泓衣身上,那疼痛便瞬間有了百般猙獰的形狀,令他從髒腑到指尖都爆沸起來。
更何況……數不清的真火……輪番刑求……每一種想象都令他眼前微微發黑,二十年前剛剛國破的謝霓能做什麼?為了那麼一顆不存在了的天心,就要受到那樣殘酷的折磨?
他下意識要替謝泓衣按揉太陽穴,擡手的一刻,對方眼睫微動,眼神裡的拒絕寒亮得如水。
——難怪謝泓衣那麼怕燙,我的體溫也會那樣地燙傷他嗎?
在寝衣之下,是不是還散落着昔年燒灼的舊傷?
看得到的,看不到的,猙獰的,隐蔽的,深入骨血的,焚燒神魂的,如無數隻赤紅的鬼手一般,推拒着來自任何人的迫近。
單烽齒關發酸,眼看着謝泓衣眉頭微蹙,竟是生平罕見的膽戰心驚,恨不能把對方一把扣入懷裡,可他滾燙的安撫算什麼?另一把剔骨刀罷了!
“别想了,”單烽恨不得給自己扇上一巴掌,“怪我引你想起來,什麼都别想,我去查!還是燙?我抱你去雪裡,不,我去雪地裡滾兩遭——”
謝泓衣輕輕道:“别犯蠢。”
他擡手,如方才那般,在單烽面上若有若無地一觸,仿佛漸漸适應了溫度那樣,慢慢加重了力道,單烽那一片皮膚頓時如有無數蜜蟻爬過一般,甚至酥麻得沒了觸覺。
“你沒那麼燙。”
單烽頭一次為自己熄滅的真火叫起好來,心如擂鼓間,順勢将面孔貼在他掌心,聽謝泓衣道:“但有一個人,我能認出來。”
單烽道:“誰?”
謝泓衣道:“那尊陶偶,猴三郎。”
單烽立時想起那尊被摔碎的陶偶,和堪稱嚣張的十日之約。說起來,十日已過,在他嚴防死守下,猴子隻能沉寂着,看來也是個假把式。
“你是說,他也是火靈根?”單烽道,“你看清它的樣子了?”
“我能認出他的影子。”謝泓衣道,“世上很少有……那麼惡心的東西。所以他不敢以真身露面。”
能令他以惡心來形容的,隻有皮囊底下那些令人作嘔的一顆心。
在天火長春宮中,他清醒的時間并不多,很長一段時間,連雙目都被火針殘忍地透過太陽穴封住。
影子有着幼兒直覺般的靈敏,同樣被圍困在那些獸群般的龐然黑影中,抱着頭,發出斷斷續續的慘叫,讓他的胸膛亦難以自控地起伏。
身體被鈍刀貫穿的痛楚,和源自影子的錐心之痛,他分不清。
“猴三郎”是和那些人一起來的。
那些人施暴的時候,“猴三郎”卻總是獨自站在牆角,甚至連真火都壓制得很好,使人難以察覺他的存在。
他們有時會嘲笑“猴三郎”,将他推到床邊,猴三郎才碰到謝霓痙攣的手腕,就慌得跳了起來,一派少年的腼腆無措,在哄笑聲中,用力握了一下謝霓的指尖,又躲回了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