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采珠人一片嘩然:“好端端的,怎麼會犯到他手裡?”
冬二當家橫掃一眼,罵道:“慫貨!姓謝的都殺過來了,還問為什麼?
“冰底下都是寶貝,姓謝的不肯讓人染指。光白雲河谷底下撿來的貨色,就夠你們饞了。再往深處鑽呢?城主府底下呢?”
秋老大翻了翻眼珠,道:“今晚,我們拼了命,鑽得深了些,竟然……”
他臉上綻出奇異的紅暈,用最後三根指頭,死死鈎住了冬二當家的手臂。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衆采珠人皆悚然而聽。
“什麼?”
“什麼寶貝?”
秋老大道:“人!”
冬二當家道:“是屍首麼?”
秋老大道:“她閉着眼睛,還在喘氣,臉上是紅的……是活生生的女人!她穿着薄綢子的衣裳,每一根線都比天衣坊那些貨色強了百倍,身上那些首飾連我也叫不出名字,都是一等一的奇珍。”
采珠人面露驚異。
冰底下,越往深處,越是奇寒徹骨,能把人的靈台活活凍住,鲛膏也頂不住。謝泓衣大概也是自負于此,才放任他們在淺處遊蕩。
冰層深處,怎麼會有衣着單薄的女人?
“該不會是雪練吧?”
秋老大喘了會兒氣,道:“不止一個,我看到了,遠遠近近的,都是同樣打扮的女人,他奶奶的,可不是就是畫本上的神仙妃子?
“我們拼了命,有多深鑽多深,少說也有幾十丈,人都快凍昏過去了,那兩排娘們兒才算望到了邊,背後就是宮門!
“光一扇門都望不到邊,光燦燦的,是仙宮啊!我算是知道,他謝泓衣哪來的修為和底氣了。”
冰下的仙宮?
在座的采珠人都是亡命之徒,有什麼不敢想的?所有人都眼神亂晃,迸射出貪色。
秋老大道:“我隻來得及看了一眼,就快昏過去了,有兩個小子遠遠飄在上頭,隻敢沖那些娘們兒揩油,我不甘心,抓了一把她們的首飾!”
他瞳孔緊縮,臉上的爛肉一塊接一塊地掉下來。
“我不甘心啊!”
咆哮聲中,護身法寶耗盡了最後一絲效力。
秋老大脖子一梗,步兩個同夥的後塵,轟然炸裂。
他的血肉噴濺了滿地,卻無人去看了。
半晌,冬二當家才冷冷道:“聽明白了麼?八百裡白雲河谷,冰上冰下兩重世界,竟成了他謝泓衣一人的禁地。他擋的,是我們的仙路!”
空氣中一根無形的琴弦悄然繃緊,所有采珠人臉孔上都彌漫着一股猙獰的血氣。
簪花人亦猛咽唾沫,神往道:“乖乖,冰底下竟然藏着這麼多寶貝,要不是我着實怕……”
單烽瞥他一眼,他頓時毛骨悚然,打着哈哈道:“要不說謝城主能成為一方大能呢,那都是老天賜給人家的機緣。”
單烽沒理他,看向不遠處的攤位。
斷環碎钗堆裡,卻有一枚極精美的玉梳,形如流雲,通體透着貝母般的瑩然珠光,還嵌了一枚虹影石。單烽把銀钏摩挲久了,一看紋樣便知是長留舊物。
“那是他的家。”單烽淡淡道。
一番鼓動下,不少亡命徒上趕着入夥,冬二當家來者不拒,大手一揮便賜了膏油。
“今夜,肯下冰一搏的,都是采珠人的兄弟,姓謝的瞧不起咱們,連城都不許進。等奪下仙宮,這整座影遊城便是咱們的!”
簪花人嘟囔道:“下冰?這也太急了,這不是找死麼。”
“秋老大屍骨未寒,姓謝的有了防備,哪那麼容易。”
采珠人中也有像他這般膽小求安逸的,連連搖頭,便要退出去。
冬二當家掃了一圈躁動的人群,沒說話,手上捏了個訣。
一股奇異的森寒籠罩着堂屋,門戶都被堅冰封死,衆人脊背透寒,立時肅靜。
“來了。”
單烽道。他轉回來,手裡捏着把梳子,目光卻緊緊盯着冬老二捏訣的右手。
“雪練的味道,這家夥終于露尾巴了。”
簪花人目光閃爍,想起滴翠湖那茬事,不敢說話。
冬老二卻也點他名:“簪花人,你也來了。”
在采珠人中,簪花人這個名号和窩囊廢無異,人群中立刻傳來了竊笑聲。
“你不敢下冰,來做什麼?”
簪花人漲紅了臉道:“老行當,替天衣坊采買明光絲。”
冬老二将脖子一仰,縱聲狂笑起來。
“哈哈哈,明光絲,運進天衣坊的明光絲少說也有幾十車了。姓謝的一件袍子要十八層紗?簪花人,你在城裡混得像過街老鼠,還隻知道替他運絲!我告訴你們吧,謝泓衣的好日子到頭了,白雲河谷裡,可不是沒有他的對頭。”
一面巨大的冰鏡騰在半空中。
白雲河谷某處,黑暗中,數座雪山齊齊崩塌,積雪被狂風沖盡後,露出一道漆黑長裂,仿佛大地上一隻狹長緊閉的眼睛。
密密麻麻的兇獸皮毛,填滿了裂隙。
它們或斑斓,或蒼冷,體若山阿,獠牙暴綻,背上釘着冰鞍,傷痕貫體,仿佛剛在惡戰中死去。
“這是……千年冰玄蜥?”
“白靈古犀?錯不了,我見過,曾經點滄州就是被它——”
哪怕隔着冰鏡,它們身上森寒而強橫的冰靈根氣息,依舊撲面而來。每一隻都是足以屠滅一鎮一城的魔物。
冰鏡中傳來雪練缥缈的禱祝聲。
冰雪抖落,一雙眼睛睜開了。
那是死獸的眼睛,渾濁凍結,冰霜中釘着一點銀白色瞳仁。
一雙又一雙的獸瞳亮起,密密麻麻,曠野上忽而湧出一片銀燈,卻毫無明亮之意,唯有一片沉沉的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