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海珠市,冰層翻湧。
冰下噴出一層屍塊,血浪拍空,極為壯觀。
更多的殘肢斷足壘在冰下,看一眼就是幾個月噩夢。
單烽配合默契,把剩下的喽啰們提起來,一甩,麻利地拍暈,轉眼間,堆成小山。
簪花人被放了一馬,人卻兩眼發直,哇地吐個不停。
不多時,冰上就被掃蕩幹淨了。一隊黑甲武士破門進來押人,混在裡頭的百姓,也少不了一番查驗。
吵嚷聲中,單烽袒赤上身,肩背上還斜澆着一片血雨。
他身形高大,皮膚頗有光澤,手臂格外修長,肌肉從寬肩向背後利落地貫落,卻并非采珠人一般蠻橫的死肉,每一束都像扯直了鐵纜的鋼錨,目的鮮明,在腰胯兩側悍然收緊。
觸目驚心的爆發力,活像是一架精密咬合的精鋼戰車,迎頭碾壓過來。
簪花人一擡頭,腦中蹦出兩個字。
牲口。
單烽也往身上抹了一層鲛油。
他偷師了采珠人的口訣,黑色水靠飛快成形,包裹着身體,體魄的威懾力攀升到了極緻,寶刀半出烏鞘中。
簪花人惶恐道:“單兄弟,你下去做什麼?”
難道怕謝泓衣殺得不幹淨,還要下冰追殺?
單烽卻道:“趁他還沒把冰下攪混,剝明光絲去。”
簪花人臉都木了:“就這?”
單烽道:“看不起明光絲?今晚我就沖做衣裳來的。”
簪花人:“單道友好志氣,讓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抓起一把魚叉,運起全身力氣,嚯地一聲向單烽刺去。咔嚓,三根鋼齒皆斷在了單烽背上,半點兒印子都沒留下。
單烽瞥他一眼:“你有病?我沒向他賒過東西。”
簪花人兩眼發直:“即便賒了,也沒人能把你捅進冰底吧?”
單烽半蹲下身,一拳砸出個巨大的冰洞,縱身躍入。
燭照犼生于火海底,耐寒,卻也厭惡寒冷。犼體受到寒氣威脅,立刻浮現,赤金色的鱗甲從脊背一路蔓延。
單烽手化鷹爪,足如虎步,橫沖直撞,冰屑從窟窿裡,瀑布一般飛出來。
簪花人:“……硬鑽啊?”
單烽叼着一片亵衣殘布,識海被謝泓衣淡淡的氣息緊鈎着,憑一線直覺往前沖去。
穿過數丈深的血海屍塊後,冰河澄清。一切都凝固在靜水深寒之中。像是巨蚌短暫地蘇醒,将體内的泥沙傾吐而出。
更深處,冰下的提燈侍女,依舊雙目緊阖,面上泛着淺淡的紅暈,神情安甯,仿佛世上再無人能打攪沉睡。
冬二死死捏着冰隐訣,躲在她披帛後頭。
方才那噩夢般的一劍,依舊在他識海中回蕩。那根本不是修者能匹敵的力量,是山呼海嘯的邪術,哪怕雹師親臨……
謝泓衣還沒有離開?
對方似乎受到了某種禁制,不像采珠人那般來去自如。
那雙森寒而美麗的眼睛也是無神的,任由一縷縷珠屑玉塵萦繞在身邊,沾上發梢而不知。
謝泓衣不能冰下視物?他在侍女間徘徊不去,又在尋找什麼?
冬二齒關發抖,袖中一枚冰符突然有了反應。
他立時抓住了救命稻草。
是雹師那頭有指示了!
下冰前,他拜在雹師座下。
那個男人背對着他,随意抓了塊粗布,擦拭着兩手。
無數雹子在窗外墜下,噼裡啪啦,像在剁斬着什麼。
“想當雪練?”雹師道,“兩件事。試出謝泓衣的功法破綻。冰海最深處,有一位白骨将軍,把這把冰傘抛給他。”
一片冰花,在冬二手中旋轉着成型,化作一把小傘。
“冰海底下?雹師大人,我怕還沒找到白骨将軍,就死了。”
雹師道:“死了再說。我會引你入道,嘗嘗死而複生的滋味。你做不到的,借謝泓衣的手。”
冰符上還附了一道隕雹飛霜術,保命的殺招。
如今有了反應,是在催他動手?
是了,謝泓衣不是看重這些侍女麼?
一縷顫抖的溫熱吐息,從侍女身後淌出。
謝泓衣霍然回首,長眉疾挑。
“找死!”
恰在此時,一幅泛着瑩光的薄绡撲在謝泓衣發上,柔柔地裹住全身。
兇獸的指爪箍住他,拖進霧海般的明光絲中。
利爪上蒙了一層黑色鲛绡,不至于割傷肌膚。可這家夥亢奮得厲害,仿佛小兒捉住了心愛的蜻蜓,差點沒把他腰身勒碎。
謝泓衣目不能視,心中暴起一股殺意,他很難忍受旁人的親近,更何況如此粗暴行徑!
煉影術呼嘯着,向不長眼的畜生沖去。
也不知為什麼,比起殺了這牲口,他更想勒着對方的脖子,一根又一根掰開骨頭來看,看清那錐尖一般的心跳,為什麼會在靠近時刺痛他。
兇獸低吼一聲。
那是一具為戰鬥而生的身軀,龐然,卻絕不笨重。
背後披覆着暗紅色的鬈曲鬃毛,如冰下凝固的火焰,獸軀卻漆黑,肌肉極厚極密地擰結着,肩背和後肢上,密布着鐵甲一般的黑金色鱗片。但凡謝泓衣還能看得清,就絕不會在近身處激怒它。
天旋地轉間,謝泓衣被它勾進懷裡,死死按在腹甲上。
冷硬的腹鱗,急躁地磨蹭着他,縫隙裡有他極其厭惡的氣息,像是冷卻的岩漿,随時會噴發出來。
謝泓衣心中卻一動,想到多年前,一個同樣帶甲的擁抱。
對方半解到腰腹間的鐵甲,刺鼻的血腥氣,灼熱的皮膚,冰天雪地中僅有的溫存。
謝泓衣額心一跳,揮開了手中的亂影,喝道:“誰許你下來的?”
兇獸沒多少神智,隻知道更用力地磨蹭他。
朦胧的黑影,壓迫在他身周,一輪黑日當空,抱得太緊了,胸肺間的空氣都被活活擠空。
這是兇獸獵食的本能,對待心愛的獵物,不舍得一口嚼碎了,而是以另一種殘暴的親昵,珍而重之地勒碎在懷裡。
獸吻不斷擠壓過來,嘴角向兩腮深深裂開,無數暴突的獠牙,每一枚都能輕易釘穿他的身體,嚼碎他的骨頭,卻非要以濕潤的鼻尖嗅聞他的頭發,發出一串又一串雷鳴般的咕噜聲。
冰海中的光,被利齒的裂隙所梳,一束又一束地斜射在他身上。
謝泓衣将手腕一擰,光影如練,橫攔兇獸的利齒間,将它生生地扯開寸餘。
“我是太縱着你了。”謝泓衣道。
兇獸大為不滿,用利齒去磨蹭謝泓衣頸側,想要找到一口咬下去的角度。
可它的獠牙那麼粗大,根本無從下口,隻能迫使對方仰起頸項,去吃喉口處極淡的一縷冷香。
“單烽夜!”
兇獸巨尾啪地一甩,竟沖到腰上繞了數匝,強迫他騎坐在腰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