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的人撲在窗隙間,以舌頭舔食冰霜。
甚至有人咒罵起謝泓衣。不近人情,要他們守着肉山餓死。三日?如何撐得到三日?
暴雪中,成群豬羊穿街過巷,有修士看得眼饞,用術法獵殺了,拖到門邊。
人們以牙齒撕咬,以小刀一片一片地剮下肉來。
漸漸的,冰封的屋舍外吊滿了三牲,鮮血塗壁,遠望去如一座座祭壇。這一夜,躁動和騷亂漸漸平息,隻剩下一片咀嚼聲。
白雲河谷上,雪牧童依舊晃蕩着雙腿,揮灑着一捧捧香餌雪。
“去吧,還愣着做什麼?”他笑嘻嘻道,“你們不是想解脫麼,還不去拜一拜五髒廟?”
他座下的牛羊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動彈。
雪牧童向來喜怒無常,放牧到一半,将離群的牛羊活活撕碎的事情也是常有的,這會兒見牲口們呆呆地不應,心裡越發的不滿意,風雪長鞭轟然抽在地上,叱道:“去!
牛羊大駭,追逐着香餌雪,向影遊城狂奔而去。
“都是呆畜生,”雪牧童趴在牛背上,道,“還是小鹿好,鹿兒呢?餓得狠了吧?”
他頭一回,喂出了那樣俊美氣派的雄鹿,皮毛燦然發光的樣子,真想剝下來看看。
不愧是羲和出來的上等貨色,要是能虐殺這樣一個首座級别的人物,足夠他在雪靈座前供上高高的三炷肉香了!
雪牧童砸吧着嘴,雪凝術發動,白雲河谷凡有飛雪處,都籠罩在他的探視下。拔地而起的祭壇……雪谷冰川……飛奔的牛羊……影遊城裡冰封的房屋……街巷上倒伏的修士……一一略過,唯獨不見那頭鹿的身影。
“跑到哪兒去了呢?小鹿還有些靈智,真聰明,”雪牧童扳着短短的指頭,“沒關系哦,整片白雲河谷都隻有香餌雪可以吃,再吃下去……嘻嘻,就會真的變不回來了哦。”
第三日,晌午。城主寝殿。
風雪擁窗,天昏地暗。
熱氣蒸騰在帷帳裡,随着呼吸的交彙,一陣陣激蕩在皮膚上。
謝泓衣素來畏熱,面色恹恹,卻不願意扯開帷帳來通風。即便如此,巨犼的一隻後爪還是鑽進被衾裡來了,肉墊舒張,好不快活。
這家夥得寸進尺,起初還隻是挨着卧榻睡,發出鬃毛厮磨的窸窣聲,使人昏昏欲睡。
兩晚上過去就擠到了榻上,身軀越團越緊,等謝泓衣從煉影術中抽回神識時,已被隔着薄薄一層帷帳摟在了懷裡,兇獸皮毛都圍緊了。
單烽昏昏欲睡間,抱得更緊了:“嗯?怎麼了……不算越界吧?帳子可一點兒沒破呢。”
謝泓衣也不說話,變掌為刀,向那不規矩的肉墊用力一斬。
單烽縮縮後腿,卻拿一臉的須子湊過去蹭謝泓衣的臉。
他全自以為蹭得很溫存,殊不知對方已被死死抵進了被衾中,腰身幾欲折斷,幾近昏死。
“單烽!”
謝泓衣掙出一隻手來,肘彎都蹭紅了。
巨犼觊觎那點小痣已久,低頭就舔,亢奮得唾液橫流,倒刺卷過整片手肘。謝泓衣抽不回手,隻能死死抓着它頰邊的須子。
單烽被揪掉三根胡須,亢奮之下,扭頭又去舔他裸露的一截修長小腿,踝上的素白襪帶雖還緊緊系着,錦襪卻一下便洇濕了,透出玉瓷般的秀緻輪廓來。
謝泓衣皮膚極薄,印子消得也慢,此刻被利齒拒在榻上,面上又蒙着素幔,正是他所厭惡至極的無力滋味。
他指尖深深陷入枕中,全憑最後一絲神智掐住了釋放血肉泡影的沖動,牆上的烏檀弓躍入掌中,被他一把橫在犼獸齒間,單手一擰!
“單烽夜,再不松口,我卸了你的牙!”
弓弦咯吱作響,可不是鬧着玩的。
單烽意猶未盡地舔了舔他持弓的手指,終于在他身畔側卧下去,兩隻眼睛仿佛埋在山巒間望他。
謝泓衣一把揮開帷幔,坐起身來:“變回去。”
犼獸不滿地甩動着尾巴。
謝泓衣道:“獸身餓起來遠比人身更快,你發了這麼久的瘋,風寒早好了,還沒感覺到?”
“是有肘子的氣味,就是燒焦了,還沒我師兄用靈燼煨的山雞好吃。我不餓。”犼獸甕聲甕氣道,很快又抽抽鼻子,“霓霓,你越來越香了,我忍不住。”
謝泓衣冷冷道:“管好你的嘴,你也想給雪牧童當畜生麼?說不定他座下正缺了頭犼。”
“就他那兩條小短腿兒?騎螞蚱都挨不着地,”單烽道,“你不冷麼,我這樣恰好圈着你,我背上的鬃毛也暖和,你隻管将手攏進來。”
謝泓衣清楚單烽那倔牛脾氣,越是争執越來勁兒,便似笑非笑道:“梳頭。”
犼獸就地一滾,化作了人身。
這幾日悶在殿裡無事做,謝泓衣的氣息近在咫尺,他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對方卻沉浸在煉影術中,忙于巡城,毫不搭理。
單烽都恨不能打幾趟拳洩洩火了,好在最終還是學會了消遣。
唯有玉梳沒入謝泓衣黑發間時,他心裡深不見底的裂隙才能被填平一二。
單烽圈着謝泓衣梳頭,兩條長腿沿着榻邊,微屈着。
單烽道:“鳴冤錄都快被掀翻了,這些人怕是頂不住。街上的豬羊太多了,不如,我帶人出去,先清理一頓。”
“重要嗎?”謝泓衣問。
單烽愣了一下。
謝泓衣道:“幾天時間,針對各處地窖的襲擊,共有七十三起,封存的獸肉,莫名其妙地變成了腐屍。熟悉嗎?”
單烽心中一個激靈:“白塔湖,天雨三牲……又是障眼法?”
謝泓衣道:“嗯,讓人以為存糧腐壞,鐵了心往外跑。”
單烽心念電轉:“從一開始,雪牧童的意圖,就是把他們逼出去,去吃那些雪!外頭的豬羊,也同樣是誘餌。”
謝泓衣冷冷道:“聽話,不管發生什麼,不出門,就不會有事,也餓不死。”
單烽道:“你還是這樣,誰不肯聽話,就自生自滅。”
謝泓衣眉峰微挑:“不然,還要我挨家挨戶地哄孩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