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烽聽着,倒是笑了:“好在你放不下。”
謝泓衣皺了一下眉,單烽又道:“你放心讓他們餓上三天,是有了破局的成算了?”
謝泓衣慢條斯理道:“破局?三天,是用來抓人的。”
他偶爾的自負神态,也看得單烽心頭一熱,忍不住又捏捏他的手腕。
“一下雪,有些東西就往城裡鑽,你有一網打盡的把握?”
謝泓衣道:“還記得息甯寺外,那團襲擊你的血肉嗎?”
單烽道:“你交給不周了。有結果了?”
謝泓衣嗯了一聲,道:“不周把它們拼在了一起,兩千塊,原來是個小孩子。”
單烽一凜。
此前的懷疑,在得到印證的一瞬間,讓人一顆心直墜下去。
“好歹毒的刀法。”單烽慢慢道,“我知道了。剩下的,交給我吧。”
他伸手,為謝泓衣輕輕按揉額側,順勢埋首在對方肩上,這才壓制住心中戾氣,向惠風丢了一堆傳音符。
“在?”
“巡街呢?”
“天冷不?寝殿暖和得很。沒辦法,你們城主拉着我不放。”
“别讓你們城主操心,沒事别驚動他。在他出手前,照我的指示來。”
“去鐵砧巷。”
影遊城,鐵砧巷。
惠風蹚過及膝深的積雪,心裡油然生出一股悲憤。
報複,這是赤裸裸的報複。他會淪落到暴雪天巡街的地步,一定是單烽進了讒言!
大風雪第三日,街上哪還有活人,隻有不少白花花似豬而非豬的活物,在地上哼哼唧唧地拱雪。
在踏入鐵砧巷後,一切人聲都像是消失了,隻有落雪聲。
這地方住的都是屠戶,窗戶僅拿鐵條亂封着,就着燈籠的紅光,能看到鐵條間隙裡供着一盆盆臘肉,架上吊着風幹的雞鴨。
一道傳音符飛起來,貼在他耳朵根陰冷地噓着氣。
“我說的話,你記清楚了,”單烽不再廢話,道,“第一,這街上隻有你一個巡街衛。碰到任何人叫你,不要搭理。去包小林家。”
惠風原本就慘白的臉色,甚至開始發綠了。
牆角邊一攤豬人,在被他踩中時,慢慢擡起頭來,臉都跟豬膘似的化在地上了,不停淌下口水。
“餓……餓……好餓啊……”
惠風不敢停留,直奔包小林家而去。
大門竟然敞着,包伯魁梧的身影就立在門邊,就着一張凍結實了的屠案,砰砰砰切剁着肉餡兒。
惠風從不知道他有這樣大的力氣,一刀剁下去,把凍硬的牛後腿劈成兩半。
單烽道:“你碰着誰了?包伯?”
“他擋在門口剁肉餡兒,我能進去麼?”
單烽道:“正好,偷一碗肉餡。”
“什麼?”惠風語無倫次道,“偷,偷雞摸狗,我不幹這種事。”
單烽的傳音瞬息便至:“第二,碗裡會有兩種肉。如果是人肉,就偷偷進去。如果是牛羊肉,立刻倒退着出鐵砧巷,别讓他看見你的後背。”
包伯恰端着一盆肉餡,走向裡屋。
惠風牙齒打顫,隻是城主既無阻止的意思,刀山火海也得往裡跳。
他兩眼一閉,向那肉案抓了一把。入手溫熱滑膩,仿佛還能擠出血水來,他又不是單烽那般茹毛飲血的牲口,怎麼摸得出人肉——
下一秒,他的手猛一哆嗦。
一顆,兩顆,三顆……不會錯,七顆。随手抓的一把肉餡兒裡,竟然摻了七枚小兒乳齒!
他夫子出身,絕不會認錯,一股怒氣幾乎将懼意蓋過了。
包小林呢?
那孩子剛肯讀書,兔雀同籠也才解到第二冊,要是匆匆死了,課業非得落下不可。
“第三,攥好肉餡,一旦它變成畜肉,立刻化影。在那之前,用盡一切法子勾引青娘。”單烽以最尋常的語氣,說着混賬話。
惠風瞪着小院黑窟窿似的門洞,懷疑自己的耳朵:“她丈夫還在屋裡,你讓我當面勾引她?”
單烽理直氣壯道:“你沒偷過人麼?這事誰會當面幹,支開包伯,混進去。”
惠風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你!你便是當面偷的人,還拿長刀抽我們。”
單烽道:“我的人,能算偷麼?”
他二人才争了幾句,那大門便砰地一聲,在惠風眼皮底下合上了。
惠風:“……”
單烽道:“門鎖了,便翻窗。”
屋内。
一吊竹簾,隔絕了外屋的血腥氣。青娘仍病恹恹地卧在床上,身上肌膚卻已養得雪白豐盈,是個碧玉觀音般的美人了,鬓發如鈎,我見猶憐。
她榻側還擺着個髒臭撲鼻的空神龛,被砸破了一角,卻不得不供着,香爐中的無火土又見底了。
“老包,老包!”她叫道,“香灰沒了,去取些來,我起不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