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伯一聲不吭,背身蹲在簾外,料理着一條大腿,将剔出的筋膜甩在盆裡。
青娘才當了一陣子的女人,就悟得了閨怨的意思,直恨自己嫁了個不解風情的呆漢。要不是雪靈降旨,香灰這可怕的玩意兒,她是一指頭都不想碰。
至于神龛裡供的東西,更是令每個雪練弟子都避之不及。
她縮着胳膊,才拿銀钗撥了撥灰,便啊地叫了一聲,一股劇痛順着指頭直竄到胳膊上,簡直把她半邊人都燒焦了。
神龛得了供奉,卻從内裡騰出一圈日輪般的金光,陰刻的神像終于被照亮。那女子身披華服,威風凜凜,卻化出獠牙,啃食着小兒屍首——正是羲和日母食子圖。
“鎮壓,鎮壓,我鎮你奶奶個腿兒!”青娘罵道。
竹簾外的斬剁聲一刻不停。青娘扯開繡被,嬌滴滴道:“你是死人麼,話也不知道應一句,我要喝豬肺湯!”
簾子一動,遞進來一碗血糊糊的東西。
青娘看了一眼,罵道:“羊肺湯,你端着人肺湯糊弄鬼呢!小林呢,怎麼也不來孝敬親娘?”
她劈手把湯碗打翻了,包伯也不說話,隻蹲下身,用抹布使勁擦着地,兩隻眼睛發白,任憑青娘連踢帶打,背上都被撕下幾條血肉來,那肉也是慘白的,不知凍了多久。
惠風在屋頂上看了一會,倒吸一口冷氣。
憨厚開朗的包伯,如今一身陰氣,必是着了道了,不知能不能超度。
他心中又驚又怒。
她呢?青娘去哪兒了?
單烽的聲音隔了一會才響起:“超度包伯?你沒事吧?行了,替老情人報仇的機會可就這一下了,再不捏,軟柿子就沒了。”
青娘還打罵個不停,包伯擦幹淨地,忽而道:“攤上你這麼個親娘,他當然要出去躲上一躲。”
那慘白眼眶中,忽而有兩點黑眼珠歸了位,直勾勾盯着青娘。
青娘臉色一白,猛然往後縮去:“你!你可别想朝我動手,是雪靈派我做你的娘子,做你的姑奶奶。任打任罵,是你該的。”
包伯道:“你這二椅子,犯賤被我劁了一刀,如今做女人做上瘾了,還敢做我的姑奶奶,啊?”
他一把将青娘提在手裡,朝牆上一掄,青娘的腦袋應聲而裂,噴出許多白花花的髓子來,那張美人臉上都被血糊滿了。
青娘氣得哇哇亂叫,忙扭身去照銅鏡,痛惜得要命。
“死鬼,也虧得你下得去手!你就看不得嬌滴滴的美人兒,不曉得這皮子有多難得。”
包伯獰笑道:“再廢話,就剝了你這身騷皮子,和着豬歡喜炖了。”
青娘白了他一眼,慌慌張張在鏡前描眉撲粉,窟窿好得極快,很快又是白裡透粉下颌尖削的一張美人面。
她口中卻輕輕嘟囔着:“敗軍之将,雪靈待見你麼?還不得倚仗着老娘的肉香,臭德行。”
包伯岔開腿坐在她榻邊,一把剝皮刀支着地,問:“你說什麼?”
青娘咯咯一笑,道:“你倒是有本事,吃過的人肉比牲口還多,當年怎麼就被姓單的給宰了呢,雹師?”
雹師!
這包伯竟然是雹師變的?
惠風渾身劇顫,屋裡立刻傳來一聲斷喝。
“誰?”
雹師擡眼,眼眶裡瞳仁狂閃,如雪暴一般,一股極度陰寒的氣息,向他撲來。
不好,被發現了!
惠風當年險些慘死在隕雹飛霜術下,怎麼可能不怕?
一場雹雨将學堂夷為平地,穿過他的身體,将他護在懷中的小兒轟作血泥,血都濺在他臉上,施術的雪練弟子卻隻輕蔑地笑笑。
“才死了這幾個?換做雹師當年,一座城都能削平了。”
那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惠風明知自己已不是活人了,卻根本控制不住,就要奪路而逃。忽而,身上傳來一縷淡淡的寒意,屬于謝泓衣的神念,極其細韌,傀儡線一般,遠遠牽住了他。
“不必怕。”謝泓衣道。
惠風的身形閃了一閃,慢慢蹲回了屋頂。
雹師仰頭時,青娘卻冷笑一聲,道:“多少年了,你聽到姓單的,還打哆嗦呢?是啊,堂堂雹師,卻被人做了人皮大旗,挑在城頭上。”
轟!
青娘被扯着頭發,撞進了銅鏡裡,卻還笑得前仰後合:“你還得賠笑給姓單的遞包子,一個敢遞,一個敢吃。雹師,他聞出你身上的人腥味兒沒有?你腿上哆嗦了沒有?”
雹師笑了,朝她臉上重重咬了一口,扯下一條皮肉,三兩下嚼了,在青娘的尖叫聲中,道:“他沒了真火,算什麼東西?隻是一鍋不夠煮,肉又柴又硬,得拿鼎烹。”
“你倒是有志氣,”青娘斷斷續續慘叫道,“還不是得縮在這屋裡,躲過謝泓衣的耳目?”
真是笑煞旁人了,影遊城原本隻是白雲河谷一座名不見經傳的鬼城,單烽一進城,形勢卻陡然變化了。
體修大大咧咧毫不作遮掩的相貌,哪個高位雪練認不出來?
謝泓衣向來藏得很深,連雪練也莫知來路,終于被他牽出了水面。
原本一樁小差使,還和雹師當年陰溝裡翻的船挂上鈎了,長留遺種,亡國太子謝霓,竟在天下雪練的眼皮底下,把整一座長留宮拖到白雲河谷來了。
白雲河谷那是什麼地方?羲和日母葬身之所!
要是陰差陽錯的,破除了長留遺迹裡的雪靈封印……雹師辦事不力到這種地步,豈止會死上百回?
雹師受過重傷,被放出來将功補過,大不如前了,還敢逞上座的威風?
“你呀,”青娘扶了扶歪掉的腦袋,嗔道,“對老娘這麼兇,要不是老娘百般打點,你們能跟進城,吃謝泓衣的,用謝泓衣的,還美滋滋地宰着他的人?”
雹師龇着牙,笑了一下:“謝霓,那可是個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