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泓衣看他一眼,像是默許。那目光令單烽的臉孔燃燒起來,慌慌張張掏出鳳冠,手腕卻被一把握住了。
冰冷而纖長的手,沒有任何殺氣,平靜地緊貼。
謝泓衣在就着他的手,看那一頂鳳冠。
一時間,天地間隻剩下了湍急的心跳聲。
心裡一陣陣脹痛,亢奮、酸楚、極度的嫉恨,差點沒把這幅皮囊撐裂了。
偷來搶來的果子,果然格外酸甜。
是耶,非耶?
——單烽算什麼東西?改頭換面後,謝泓衣根本沒認出來!可為什麼,又要用這樣從未有過的溫柔眼光,凝視一隻摔碎了的鳳冠?
是耶非耶符,依舊在背後閃動。
薛雲死死盯着那交疊雙手看一會兒,目光一錯,又見謝泓衣淡紅色的嘴唇輕輕張阖。
自多年前小太子墜入紅塵血泥後,便再無洗脫那種顔色的可能。
每次看到這樣的裂痕,薛雲心中便會湧扭曲的狂喜,無瑕素衣又如何?還不是能一點點兒撬開,從裡到外澆個透,還不是得昏昏沉沉,求死而不能!
看在難得溫存的份上,他也會好、好、款待謝泓衣的。
薛雲齒關發癢,皮囊底下毫毛瘋長,正要将謝泓衣扯進懷裡,頸上卻突然一寒,被一縷影子纏住了。
影子薄紗般,若有若無地拂動着,挑撥起一陣頭皮發麻的快意。
薛雲瞳孔驟然縮緊,正拼命嗅聞起着,謝泓衣似笑非笑的聲音,卻在耳畔響起。
“這一次抱我的時候,不變犼了,嗯?”
隻短短一句話,便令薛雲雙目中血色暴綻。與此同時,心中騰起一股不祥感,仿佛被蛇尾攔腰掃中——不好,被識破了。
說時遲,那時快,項上那一縷薄影陡然化作長弓,謝泓衣單手控弦,翻腕之間,極其狠辣地一記反擰!
吱嘎——咔嚓。
頸骨被活生生絞斷的脆響,皮肉迸裂,血水噴湧而出,裡頭還摻雜着一縷一縷的漆黑毫毛。
謝泓衣驗證了心中猜想,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面上戾氣一閃,以弓背為刀,将他當胸劈飛出去。
轟地一聲,薛雲重重撞在牆上,淩空噴出一口血來,當場昏死過去。
他面上的人皮繃不住了,鼻歪口斜,即便如此,依舊血淋淋地歪挂着,遲遲不肯顯出本相,唯有齒間獠牙一閃。
“讓我死個痛快……”薛雲嘶聲道,“我還不夠像嗎?你們枕邊說的話,我都知道!”
“他不會這麼對楚鸾回,”謝泓衣冷冷道,“更不會在我面前點燭。”
薛雲喉嚨一哽,忽而怪笑起來,傷口血如泉湧:“點燭……哈哈哈哈,讓你害怕的東西,你當年不是喜歡得很麼?
眼看着這麼一張屬于單烽的臉,透出凄厲的死氣,謝泓衣頓起無名火,正要扯下對方臉上人皮,手腕上突然一痛。
像有蛛絲勒進肉裡,一縷驚人的灼燙。
與此同時,薛雲垂落的右手一動,打了個響指。
啪嗒。
滿屋燈火俱滅,門戶封閉,隻剩下一片漆黑,還有,從謝泓衣身上騰射起的紅光!
薛雲低柔道:“像從前一樣,在黑暗中說悄悄話,也很好,你知道,這件火絨衣,我織了多久麼?”
謝泓衣道:“天、衣、坊!”
力氣盡失,隻在短短的一刹那間。
謝泓衣悶哼一聲,整個人跌入床榻間,一把源自幻覺深處的烈火,從皮肉深處燃燒起來了,瘋狂席卷着他身周的一切。
滿榻的冰涼絲緞毫無用處,任由他在劇痛中輾轉,隻會跟着騰起一重又一重扭曲的熱意。
依稀還是天火長春宮中蒼涼的鼓點,無窮無盡的熱浪撲擊在皮膚上。赤紅的……屍骨為炭……焦臭熏天的火海!
他周身騰起一片鮮血淋漓的紅光,如同赤虹墜海一般。
衣中暗藏的火絨同時抽長,極盡輝煌華美之能事,化作千絲萬縷紅線,一舉絞碎了衣裳,将瑩白的皮膚,勒得滲出血來,仿佛身披一襲輕薄垂縷的赤紅紗衣。
雙腕更被反綁在身後,以一種近乎殘酷的姿态高高吊起。
方才還能挽弓殺人的十指,此刻劇烈痙攣着,仿佛要從半空中徒勞地抓住什麼,一注又一注冷汗沿着手腕滑落。
“還想對你溫柔點,你自己找的。”薛雲道,露齒一笑,咔哒一聲扶正了歪倒的頭顱,頸上猙獰的血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他吮了一把指尖鮮血,繼而用力地撥開謝泓衣濕透的鬓發,以手背拍了拍對方蒼白側頰:“怪我不會變犼。闊别十載,小太子從前還總疼昏過去,三兩個人都受不住,現在卻喜歡上畜生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