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卿盯着手機愣神,黑沉沉的桃花眼失了焦,映着屏幕上的一點光亮。
不知過了多久,屏幕暗了下去,那點光亮也沒了,桑榆卿忽然不受控制地轉過頭,向坐在沙發上的人看去。
黎煙然正在收拾桌上吃剩的垃圾,他隻看了手機一眼就放下了,眼睛低垂着,看不出什麼情緒。
桑榆卿沉默地站起身,和黎煙然一起收拾。
兩個人把垃圾收到垃圾桶裡,在黎煙然要伸手過來拎垃圾袋的時候,桑榆卿一推,把黎煙然的手拍走了。
桑榆卿一個人将那袋垃圾拎了起來,他又用另一隻手拿起抹布,一下一下地擦着桌子,直到把桌子擦得锃亮。
他始終垂着眼。
黎煙然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眉眼間看不出情緒。
兩個人之間隻餘下抹布摩擦桌子的聲音。
“昨天晚上,”桑榆卿終于放下抹布,拎着垃圾袋走到玄關,他停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個酒鬼沒有來。”
言外之意——你不用再躲在這間小房子裡了。
沉寂在這一瞬間被打破。
這段時間一直心照不宣維持的關系終于在此刻碎裂,連着碎渣一起被主人打包,即将扔進繞滿蒼蠅的垃圾桶裡。
黎煙然沒說話。
他隻是站在桑榆卿身後,頭一次沒惹桑榆卿煩,他靜靜地盯了這人的背影一會兒,遂了他的意。
他從桑榆卿身後走過,離開的時候,胳膊輕輕碰到了桑榆卿的肩膀。
門開了又關。
桑榆卿的雷達又響了。
他輕輕摸了摸被黎煙然碰過的肩膀,呼出口氣。
是了。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黎煙然粘着他,憑他怎麼威脅都趕不走,于是他也開始對黎煙然産生好奇。
這種好奇在兩人的相處中逐漸變了質。
直到分班名單出來的那瞬間,桑榆卿才發現,憑他再怎麼努力忽略,他們都不是一路人。
他身患怪病,成績爛得扶不起來。
而黎煙然成績好,家境好,他會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學,然後離開這裡。
甚至不用等到高考,他們就會斷開聯系——
不同的寝室,教室。
這種破舊的出租屋對于桑榆卿來說,是他逃離噩夢的一個小家,卻隻是黎煙然暫歇的一處居所。
桑榆卿始終不明白,黎煙然那麼有錢,為什麼會住在這裡。
但他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在很久以後,這種擠滿腥臭的筒子樓,肯定是黎煙然不想回憶起的一小段時光。
何必呢?
既然都要離開,幹嘛拉拉扯扯的,交這個朋友。
桑榆卿将手裡的垃圾袋扔進小區裡的大垃圾桶裡。
他盯着綠色垃圾桶爬滿肮髒溝壑的内裡,惡臭味直沖沖地往桑榆卿鼻孔裡鑽。
桑榆卿擡起手扇了扇鼻尖的臭味,擡起腳往回走,早上吃到好吃包子的心情煙消雲散。
這能怪誰?
怪他自己,他太蠢,學不好,從早已變了質的家裡逃出來,卻還是不小心沾了一點爛泥,從此想幹什麼都要瞻前顧後。
也怪他太懦弱,抓什麼都不敢抓緊。
把人打發走的第二天,桑榆卿就開始收拾行李。
他要回老家,看他奶奶。
桑榆卿唯一一個行李箱,是他發小趙鵬飛送的,他那時候剛從陽城搬到歲暮,身上掏出的錢除了租個住處,什麼都不剩了。
那時候的桑榆卿自尊心還很強,滿身都是刺,誰靠近他都會被紮得一身血,他裝衣服的帆布包破了個大洞,被桑榆卿一路兜着帶到發财小區。
趙鵬飛看不下去,送他一個行李箱,用的說辭還是“那布包實在太醜了看見就想吐”桑榆卿才肯收下。
而桑榆卿至今都不知道趙鵬飛怎麼說動的他父母,竟然放趙鵬飛也跟着來了歲暮。
那時候,小桑榆卿被小趙鵬飛拖着往前走,日子過得稀裡糊塗的,卻比在陽城時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小桑榆卿渾身的刺也終于收了起來,開始向身邊唯一的好朋友伸出手。
——他将毛茸茸的腦袋湊到對方手心,輕輕蹭了蹭。
像是在說,我其實沒有刺,很好摸的。
依賴一旦産生,就紮根在骨髓,即使這位發小很多時候都不靠譜。
而趙鵬飛送他的行李箱——綠色的,很舊的款式,被桑榆卿用了很多年,直到輪子出了故障,即使不放任何東西,拉起來都像在拖一頭牛。
但桑榆卿還是沒扔。
此刻他正哼着歌,往行李箱裡丢着東西。
一夜過去,桑榆卿的漏風的胸膛被自己堵住了,那些煩躁消失了個幹淨,甚至詭異地産生了點愉悅的心情。
——麻煩的黎煙然終于消失,他應該開心才對。
他的人生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他有什麼好抱怨的?
行李的空餘有一半都被零食填滿,桑榆卿将行拉鍊拉好,滿意地拍了拍小綠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