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渾話呢。”
老太太反應過來,咂咂嘴,瞪了小孫子一眼。
她罵罵咧咧的,桑榆卿卻從她的眼中看出了别樣的情緒。
那雙眼睛被歲月蹉跎的皺紋擠壓,隻露出一點光亮,光亮裡映着四合院落。
還有院子外的桃花樹。
老太太不想離開這裡,這麼多年了,人的靈魂早就在土地上紮了根。
桑榆卿垂下眼。
那鍋裡不知道煮了什麼東西,此刻直冒白煙,老太太忙着摸煤氣竈,桑榆卿站在老太太身後撒潑打滾,火上澆油:“我不管,我就要接你走。”
老太太關上火,抓着大蒲扇就要往桑榆卿腦袋上拍,手才剛擡起一半就被打斷了。
——“我要奶奶陪我高考嘛。”桑榆卿腦袋貼在了老太太已經不再平整的手上,蹭了蹭。
“去去去,不幫忙就邊兒去!”
老太太又瞪他一眼。
“小兔崽子,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剛上完高二,離高考還遠着呢……”她一邊嘟囔着,一邊揮舞着勺子從鍋裡盛湯。
桑榆卿笑嘻嘻的,端了碗和她一起盛。
鍋裡的是鹹湯,裡面放着玉米,大豆,菠菜,還有掐頭去尾,剝了殼的蝦。
除了鹹湯,還有兩塊蒸得熱騰騰的肉餅。
老太太就做了兩人份的飯,桑榆卿一來,三個人注定有一個桑庸之要餓肚子。
桑榆卿端着湯和肉餅在桑庸之身邊轉了一圈,鮮美的香氣直往人鼻子裡撲。
桑貓貓逗狗一樣饞夠了桑庸之,吃完飯,把碗筷洗了個幹淨,在桑庸之忍無可忍撲上來的時候,腳一擡。
将人踹在了地上。
“……”
直到此刻,桑庸之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再也打不過這個原本懦弱無能的兒子了。
桑庸之死魚似的躺在地上,一副認了命的姿态,眼睛裡卻有一閃而過的瘋狂。
——那是屬于賭鬼壓上了全部身家後,在上賭桌前一秒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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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一大半的時光,桑榆卿都窩在了陽城。
自從他回來之後,桑庸之卷着屁股不知道跑去了哪兒,桑榆卿也沒管,他一想到那個爹就犯惡心。
四合院裡有奶奶養的雞鴨,他閑着沒事幹就幫奶奶喂它們,雞鴨們簇擁在他身旁,桑貓貓很快就成了院子裡的老大。
而等到貓老大給雞小弟和鴨小弟喂完食,他就會去小溪旁坐上一會兒。
天邊的霞光染紅了一片雲彩,桑貓貓的腳丫懸空在湍急的河流上方,晚夏的風不冷,溫暖的霞光為他原本白皙幹淨的臉頰蒙上一層豔麗的色彩。
桑貓貓迎着晚霞,他晃了晃腳,一邊往嘴裡塞着薯片,一邊直勾勾地……
盯着河裡的魚。
擺着尾巴悠閑逛街的魚像是察覺到了天敵的殺氣,一隻隻抱頭魚竄,在桑貓貓眼皮底下散了個幹淨。
桑榆卿撇撇嘴,将薯片吃完,回了四合院。
桑榆卿在四合院這邊待着,也不怎麼玩手機,時光卻過得飛快。
童話小鎮太美好了,他忍不住一輩子想待在這兒。
但是不行。
桑榆卿必須得走。
他還得帶上奶奶一起走。
桑庸之沒什麼本事,但讨債的可不長眼,小說電視劇裡多得是家破人亡的血腥場面,桑榆卿可不想成為狗血的犧牲品。
奶奶在微信裡就說過,桑庸之欠的錢很多。
多到能夠買命嗎?
桑榆卿想,他得帶着奶奶一起走,等桑庸之什麼時候被債主抓住打死了,他再送奶奶回去。
馬上要到秋天,樹葉漸漸飄了黃,桃花樹上的果子長了個兒,圓滾滾,變成粉紅色,再過些日子就徹底能被人采摘。
在将瞳孔染了色的一片桃花裡,桑榆卿拉着罵罵咧咧的老太太,離開了陽城。
老太太一上火車就睡,桑榆卿眼皮也往下拉,他看着窗外飛快的倒影,泛酸的眼皮卻怎麼也閉不上。
桑榆卿打了個哈欠,翻開微信消息。
一個暑假,趙鵬飛吵吵嚷嚷的屬性依舊沒變——即是在出了成績被他爸媽暴打之後。
大鵬展翅:快開學了,你回歲暮沒?
桑榆卿耷拉着眼皮,戳戳手機,點擊發送——
清蒸魚:在路上了。【困倦】【貓貓哭泣】
大鵬展翅:魚寶啊,實在睡不着沒關系,閉上眼睛眯一會兒也行。
桑榆卿盯着趙鵬飛新發來的消息,回了個“嗯”,手機卻沒合上,他閑着沒事翻起兩人的聊天記錄。
整個手機上撲滿了趙鵬飛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
趙鵬飛這個人性格鮮明,似乎能讓所有人都從那些冰冷的文字中,看出他咋咋呼呼的語氣,宛如自己在跟自己吵架。
——
大鵬展翅:艹!終于放假了,爽!
大鵬展翅:魚魚,你幹嘛呢?
清蒸魚:我在看電視呀。【貓貓發呆】
大鵬展翅:哎呦這個天,熱死了熱死了,魚寶,跟着你鵬哥遊泳去不?
清蒸魚:我在看電視呀。【貓貓發呆】
大鵬展翅:我一個哥們搞了幾張馬戲團的票,一起去看不?
清蒸魚:我在看電視呀。【貓貓發呆】
大鵬展翅:魚寶,第四天了,你還在看電視嗎?【幽怨臉】
清蒸魚:……不。
不同的回答一下子勾起了對面的好奇心。
大鵬展翅:怎麼了怎麼了?你現在在幹嘛?
清蒸魚:我家進賊了。
大鵬展翅:???!
大鵬展翅:你沒事吧?賊現在在哪呢?
清蒸魚:賊在我屋裡,看着我寫作業。
“……”
再後來,出了分數,趙鵬飛興沖沖地跑來問桑榆卿分到了幾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