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坊,褚府。
遲風院。
男人步伐沉沉,行走間衣袂翻飛。
牧庚和陳叔跟在他身後,明明已經夏日,卻感覺周遭還是有些涼飕飕的。
牧庚小心翼翼開口,“主君,這香囊...”
就這麼拿回來了?
這是不打算還給夫...沈大姑娘了嗎?
話還沒說完,褚骁斜着眸子睨他一眼。
牧庚立即住嘴。
當年鎮武侯府慘遭滅門前夕,陳叔因照顧老母親回鄉,牧庚則是跟着褚骁去了邊境,兩人都逃過一劫。
如今這府裡也隻有他們二人知曉,六年前承德侯府嫡長女下嫁的獵戶,便是如今這位鎮國公。
陳叔壓根不知道适才在外邊發生的事,朝牧庚遞了個眼神,牧庚撇了撇嘴,什麼也不敢說。
三人一路進了正屋。
直到在圈椅上坐下,褚骁手中仍舊捏着那個杏白色的香囊。
他眼底沉得厲害,寒聲道,“把今日的事情查清楚。”
指的是什麼事,牧庚自然清楚。
可是...這還用查嗎?
剛才在街上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嗎?
沈大姑娘是在和旁的男子相看啊。
牧庚欲言又止,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壯着膽子問出口,“主君,是查沈大姑娘?還是查李家二公子?”
褚骁緩緩擡眸,涼涼地掃了他一眼,“你說呢。”
牧庚讪笑着,算是摸清了他的意思,道,“是,屬下這就去查。”
話落,便轉身出去。
屋裡隻剩褚骁和陳叔,陳叔視線在香囊上掃了一圈,開口道,“主君,府醫去探親還未歸來,要不讓百草堂的蔺大夫待會兒過府為您換藥?”
“不用,”褚骁擺了擺手,“陳叔,您也先去忙吧。”
陳叔擔心他的傷,“那要不您去一趟百草堂吧?蔺大夫...”
“陳叔,”褚骁打斷他的話,嗓音低沉,“我心裡有數,您放心。”
“好,”陳叔在心中歎了口氣,這才行禮退出。
房裡隻剩褚骁一人。
杏白色的香囊仍舊在他手中。
抓握得久了,好像連他的指尖都染上了清淺的桂花香。
他擡手,指腹輕撫上邊那繡出來的輕淺紋路,眸底幽暗難辨。
*
另一邊。
安德坊,沈府。
聞桂院。
邁入内院,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
丫鬟紫藤從耳房出來,看到沈攸時迎了過來,“姑娘,您回來了。”
沈攸應了聲,目光掃過緊閉着的耳房房門,問道,“趙嬷嬷睡下了?”
“是,”紫藤應着,同綠蘿跟在她身後。
主仆三人回到正屋。
女兒家的香閨,總是帶着淡淡的香氣。
錦繡屏風上,連綿山水畫筆墨清雅。
窗棂上、梳妝台上,雕紋無一不精細。
綠蘿吩咐底下的人備水,姑娘準備沐浴了。
紫藤則是站在沈攸身後,看着銅鏡裡容貌出衆的姑娘,為她取下發髻上的發飾。
“姑娘,嬷嬷的藥喝過今日這一次,便喝完了,隻是這病還未好得徹底...”
趙嬷嬷是以前沈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沈老夫人去世之後,就來了聞桂院伺候沈攸。
待她一直很好。
沈攸道,“無礙,明日到百草堂,再問問蔺大夫。”
趙嬷嬷年紀大了,有些諱疾忌醫,不樂意讓府醫看,也不樂意去百草堂。
這幾日喝的藥,還是沈攸之前去百草堂将她的病情描述一番後,問蔺大夫開的藥。
聞言,紫藤一邊為她梳發,一邊點頭應好。
“姑娘,水好了。”
外邊傳來綠蘿的聲音,沈攸站起身,直接入了湢室。
湢室之中,窗牖微阖,浴桶裡的熱氣氤氲而上,水面上灑了花瓣,一旁的木幾上放着帨巾和皂角。
沈攸沐浴時向來不喜有人在旁,綠蘿和紫藤知曉她的習慣,備好一切之後,便行禮退出。
姑娘身上的裙衫已經全部褪下,瑩白玉體,曼妙有緻。
豐盈雪脯,楊柳腰肢,一雙長腿骨肉勻稱。
纖細的腳踝踩着木凳,落入水中。
渾身被熱水包裹着,沈攸舒服得眯了眯眼,雙手搭在浴桶邊上,腦袋趴着。
她一頭黑發被用木簪随意挽起,露出秀美柔韌的肩頸,上邊沾染了水珠,在湢室的燭火之下,泛着瑩潤的光。
此等嬌媚,非未出閣女子所有的。
沈攸眨了眨眼,目光似是落在木幾的花皂上,可思緒卻已經飄遠。
被褚骁拿走的那個香囊...
裡邊除了裝着桂花之外,還放了祖母生前為她求的平安符。
于她而言,是萬分珍貴的東西。
縱使她再不想與褚骁有任何糾葛,可那香囊卻是一定要拿回來的。
可要如何拿回來呢?
“香囊如此重要的東西,本官代為保管,煩請李公子轉告失主,請她自己來取。”
男人今日在街上的這句話在腦海中清晰響起。
緊接着闖入進來的,便是那優越到極具攻擊性的五官。
沈攸抿緊了唇,心裡頭倏地生出些酸澀煩悶。
在南邊的那兩年,她就總是看不明白他冷沉面容之下掩藏着的心思。
如今也是。
當時她人就在茶樓之上,他明明可以直接讓人拿上來給她的。
卻在說完這句話之後,直接揚長而去。
待沈攸拎着裙擺下來時,寬街之上哪裡還有他的人影。
他為何非要她自己去取?
她不懂,現下也不想同以前那樣費盡心思去猜測了。
等拿回香囊,她與他之間,便再無瓜葛。
*
翌日。
天氣晴朗,日光熙和。
東市。
一輛馬車辚辚而至,最終停在百草堂旁邊。
馬夫将車凳放下,綠蘿率先下車,而後轉身,伸出手。
一截月白色裙衫袖口從車門處露了出來,袖口之中,是女子的蔥白玉手。
沈攸扶着綠蘿的手下了馬車,目光落在百草堂前堂。
那裡正有幾個夥計在整理草藥。
裙擺掃過地栿,她邁步入内,看向其中一人,“這位小哥,請問蔺大夫可在?”
藥堂夥計一看是她,笑着道,“沈大姑娘您來得可真是巧,師傅他剛回來,就在後堂。”
“不過他現在有些忙,您稍等,容我進去通報一聲。”
沈攸微微颔首,“多謝小哥。”
“您客氣了,”夥計樂呵呵地擺手,轉身入了後堂。
沒多久就又回來。
他側身做了個朝裡的動作,“沈大姑娘,裡邊請,師傅他就在裡邊。”
“多謝。”
沈攸點頭行禮,轉身入了藥館後堂。
後堂乃是蔺谷平日裡待客的地方,連接着後院。
而今日日頭不錯,後院曬了好幾處草藥。
整個後堂飄散着淡淡的藥草香,令人神安。
廊道盡頭的屋子裡傳來輕微響動,亦有人影晃過,想來就是蔺谷。
沈攸邁步走去,而綠蘿則是和夥計站在廊道這一頭。
蔺谷是德高望重的老神醫,規矩也比旁人多,不喜有太多人一同入内。
沈攸上一次來為趙嬷嬷拿藥,也是如此。
綠蘿已經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