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殊亭一身淺墨色儒衫,書院統一的樣式,然他眉目疏闊,身姿俊秀,語氣不疾不徐,如皎皎明月,漾漾清風。
他完全不像是能夠踩踏在泥水中踏實謹慎的實幹家,更像蘊養在山水間風流恣意的水墨文人。
“學生學識淺陋,不敢有問,然對農業一事,也有一些淺薄看法,請先生斧正。”
安殊亭不知孟大人因為他的外貌對他産生了一絲懷疑,本身統一的服飾,就容易修飾人的氣質,他猶豫再三,決定還是承接次講課的主題。
一則,孟大人正在興頭上,避免喧賓奪主。
二是,安殊亭不想給孟大人留下自己隻善建築的印象,既然想要往科舉上走,那切入點就不能變成偏門,而且他在現代因為感興趣,做過許多這方面的學習,但水利同樣需要踏實的實踐做依托,在這位大人面前說這些實在班門弄斧,再者這門學術更注重實際,精彩的設計更需要有實例輔以圖紙才能說的清楚。
三則,在農業方面他雖不如萬安和有實踐基礎,但安殊亭了解過一個農業國家兩千多年幾十個朝代的土地管理實踐。
四則,無論從哪個方面考慮,他承認他确實針對萬安和。
安殊亭這話一出,衆人心中訝然,孫悅白也愣了一瞬,望着似乎胸有成竹的安殊亭一時間不知道他作何想法。
别人不知道,他卻是對安殊亭課程進度一清二楚,他算得上天縱奇才,但底子并不堅實,所以孫悅白之前才會讓他在短時間專攻水利方面。
萬安和出身農家也算是耳濡目染,安殊亭一看就不是混在泥土裡的人,他是否被萬安和出色的表現沖昏了頭腦,孫悅白這個念頭一出,就立刻被自己否定。
“哦?我很期待。”孟大人挑了挑眉,饒有興趣的等着安殊亭接下來的表現。
他也想知道在水利方面才能驚人,畫出那樣圖紙的後生會做出什麼解答,是泯然衆人,還是另辟新徑。
孟大人喜歡有拼勁,肯出頭的年輕人,雖然他已經決定無論安殊亭表現怎樣,隻要那張圖紙是他的真才實學,他不介意助他上青雲,但誰又不喜歡驚喜呢?
其他人卻是一陣唏噓,顯然沒想到安殊亭這麼莽,但衆人依舊壓下了心中的想法,靜靜的看着安殊亭,有好事者還悄悄的看向萬安和。
他們還記得之前兩人明顯的紛争,萬安和的應答是在精彩,他們沒有信心超越他。
萬安和忽視暗自打量的目光,抿了抿唇,看着安殊亭,心中有些發悶,但他也不認為安殊亭能夠比得過自己。
賀知舟就不一樣了,幸災樂禍的情緒十分明顯,不管怎麼說他就是看萬安和不順眼,他這位好友之前還提醒自己,他自己不也是這般。
有細心的人注意到剛剛這位大人可是直接叫出了安殊亭的名字,這說明什麼,說明孟大人知道安殊亭,從大人的表現可以看出來他對安殊亭印象不錯。
能進這家書院的基本都是同齡學子中的佼佼者,他們不會輕易對一個事情下定論,尤其是這段時間的相處,大家也能看出安殊亭是一個有偏才,經常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今天這場景其實和之前有異曲同工之妙,隻看誰棋高一招了。
“自境朝末年,至我朝,均田制延續百年之久……”
“均田租庸調法……”
安殊亭開口不似萬安和引經據典,也不似他立足地方農耕,反而是從整體制度位站位,這是一個很大,也危險的話題,一旦切入不好,會讓人覺得空泛,紙上談兵。
但安殊亭開口,言語犀利直白,一陣見血的提出了當下已經隐隐顯露出的弊端,隻這一點就讓孟大人收起了剛剛頗有興趣的神色,神色嚴肅起來。
安殊亭也沒有讓人失望,之後便是提出了改良之法,有理有據,直擊核心,整個叙述一氣呵成,這幾乎是一套成熟的制度了,很難想象他出自于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口中,孟大人眼睛蓦然發亮。
安殊亭見他這副模樣,神色一頓,口中卻一點也沒打磕絆。
他也不過是站在曆史的橋頭,循着曾經先人走過的路,再結合當朝提出的想法。
之前孫悅白針對一些政務基礎讓他學習過,且布置了很多課業,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會有今天。
他忍不住看向孫悅白。
先生格外清亮的目光,讓安殊亭覺得不好意思,但不得不說他很享受,嘴上的回答也格外用心,那些曾經學過的東西幾乎印在安殊亭腦子裡。
安殊亭一氣呵成,這才覺得口幹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