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殊亭從來都是個聰敏的人,雖說不上洞察人心,但對孫悅白的事情尤其敏感,無論是從前刻意防備、還是如今兩人形影不離,他沒有去看孫悅白,而是靜靜的望着溪面。
周圍似乎隻剩下聲聲蛙鳴,孫悅白低頭,眼神虛虛落在身下鋪着的安殊亭衣衫上的圖案。
許是月色漆黑,孫悅白突然心中湧起一股沖動,他想将自己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訴這個人。
他愛慕,信任,卻也最難以啟齒的安殊亭。
良久,孫悅白擡頭,看着安殊亭俊朗平和的面容,突然轉身環着安殊亭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不敢告訴你,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怕你離開,所以,安殊亭,你準備好聽我的秘密了嗎?”
“若是聽了之後,就再也不能回頭了,我的手段你知道的,對嗎?”孫悅白聲音冷肅,滿口威脅,安殊亭沒有回答,隻是一下一下有節奏的順着他的背。
孫悅白目光落在他耳側,眼睛有些發澀,他輕輕的閉上了眼睛,手貼着安殊亭的手,猶豫良久,最終咬着牙帶入自己的衣衫,從腰間往下,一直到那個地方時頓了一下。
安殊亭感覺到孫悅白的身體帶着顫抖,有一瞬間的不忍,想要告訴他算了。
可他也知道也許過了今日,孫悅白再也不會說出自己的秘密,那麼這個心結也許就要困住他一輩子了。
下一刻,安殊亭瞳孔緊縮,掌心的觸感,讓他望着遠處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神,“雌雄同體”安殊亭從前聽說過這樣的人,他的腦子裡瞬間閃過許多。
孫悅白那個被人威脅以至于讓他一敗塗地的秘密。
他從不喜人近身的習慣。
他們在一起了這麼久,明明每次孫悅白都已經情動,可他依然忍了下來。
他從生出就被母親認為是妖孽,不祥之人。
還有今日孫悅白對着那個孩子格外動容的表現,這一刻都有了解釋。
便是在現代那個信息發達,思想開闊的新社會,人們對這種情況都有些接受不了,更遑論是在這個封建閉塞的朝代。
不說外界的輿論壓力,隻是對自身的不認同都有可能将人逼瘋,可孫悅白還是掙紮着出了一片天空。
此刻安殊亭對孫悅白的心疼達到了頂峰。
感受着孫悅白身體僵硬,他久久無言。
孫悅白的臉還緊緊的貼着安殊亭的脖頸,似乎要嵌入他的身體,他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心中也有種莫名的松快,又畏懼安殊亭接下來的反應。
夜靜默的可怕。
安殊亭依舊一動不動保持着簇擁的姿态,耳邊是孫悅白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你害怕了?”最終還是孫悅白先開了口,他聲音仿沙啞,低不可聞,一字一句仿佛從嗓子裡擠出來。
這個時候的孫悅白骨子裡還是要強的。
安殊亭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抽出手幫孫悅白攏好衣服。
下一刻卻被對方緊緊抓住,孫悅白大概隻是下意識的舉動,他緊攥的指尖卻掐痛了安殊亭腰間的軟肉。
安殊亭抿唇,極力忽略一陣陣襲來的痛感,“我怕什麼?不過是生病了而已,每個人都會生病的,隻是你這個病有些罕見,我在想要怎麼跟你解釋。”
安殊亭此刻的聲音格外溫柔醇厚。
孫悅白猛得擡頭,就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月光流水,還有安殊亭眼裡的星光。
素來沉穩淡漠的孫悅白不知怎麼的,突然有種委屈的感覺。
安殊亭摸了摸孫悅白的頭,“孩子在母體還是胚胎的時候出現了問題,就會有這種情況。”見孫悅白目光閃爍,他又補充了一句,“但這種病基本不會對生活有什麼太大的影響的,你看這麼多年來,你都是健健康□□的也這般俊朗雅緻,這就很好了。”
安殊亭的話仿佛塵埃落定般印在孫悅白心頭,隻看着這個人平靜的眼神,似乎多年以來無法與人訴說的掙紮與自我懷疑都得到了理解與安撫。
安殊亭的手學着孫悅白最喜歡的動作,貼着對方的臉,在看到孫悅白眼角微紅,眼中銀光閃爍,擡手遮住了孫悅白發紅的眼角,滾燙的水珠順着他的指縫落下。
過了許久,久到月亮已經藏到了雲端裡,孫悅白這才拉下安殊亭的手,此時的他已經褪去了倉皇脆弱,又是安殊亭熟悉的那個溫雅雍容的先生了。
“若是小時候就有人告訴我這些……”孫悅白頓了頓,随即搖了搖頭,大概也是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貪心。
“你是我見過最見多識廣的人。”最終他笑了笑,剛剛那些荒謬的想法也都變成了釋然。
安殊亭摸了摸鼻子,瞬間心虛,但很快又理直氣壯的攬過孫悅白的肩膀,“我大概也就是這一個優點了,幸好你喜歡。”
安殊亭當然知道自己身上其實有很多疑點,他和原主間奇妙的緣分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很多時候他們似乎不分彼此,卻偏偏有着不同的際遇,也造就了不同的性格。
若是孫悅白問的話,他還會猶豫怎麼說,可偏偏孫悅白從不過問這些,他似乎将一切都歸集到天分這個神奇的理由。
孫悅白卻往他身旁靠了靠,“你是最與衆不同,獨一無二的。”
孫悅白的掌心從安殊亭光潔白皙的手背劃過,這樣的一雙手非養尊處優是養不出來的。
可安殊亭的沉穩和見識,總讓人有種閱盡千帆的沉澱感,也帶着少年人的堅韌莽撞和意氣風發,兩種似乎不可兼得的氣質偏偏都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孫悅白從不吝于誇獎安殊亭,平日的得意驕傲此刻卻盛滿了傷感,安殊亭竟有幾分無措,他看着月光下孫悅白修長看着自己依偎姿态的影子,揚起眉梢,随手向溪面抛過去一塊石頭。
碎石落入水中,濺起水花,打破了這份寂靜,“你知道這些花帶來的幸運是什麼嗎?”安殊亭擡了擡下巴,故作神秘的問孫悅白。
孫悅白順着他的視線,看向今日摘下的花束,雖然和他們經曆了一路奔波,但依舊清新昂然,撇去那些心思,孫悅白打起精神疑惑的搖了搖頭。
他原本以為這隻是美好的祝福,但看安殊亭的意思卻是另有玄機。
安殊亭掐了一朵花捏放在孫悅白手心:“這是一種叫銅草花的植物,隻在銅礦附近生長。”
孫悅白瞳孔微縮,“銅礦”這兩個字在舌尖滾動,他将掌心往眼前的方向挪了挪,定定的看着掌心小小的花草。
銅礦意味着什麼,沒有人不知道,這将是一筆無法估量的巨大财富,就是孫悅白聽了也難免動容。
他擡眼,怪不得安殊亭當着孫大頭的面沒有多提。
孫悅白心中滿是疑問還在等着安殊亭解答,安殊亭卻隻是淡笑不語。
他隻好無奈的勾着安殊亭的衣袖,“隻憑這些花草就能斷定麼?那麼礦的範圍、大小又怎麼确定呢?”
明明他們是去調查村子莫名死人的情況,最終怎麼就找到了一座銅礦,要知道銅錢可是鑄币必須的,其罕見重要價值不言而喻,可安殊亭這樣語氣笃定又輕描淡寫,仿佛說的不是一座銅礦,而是一堆黃土一般。
安殊亭見孫悅白終于轉移了注意力,側身在旁邊折了一根扁長形的草葉。
“在沒有更加明确好用的工具的情況下,有經驗的人就是要憑借這種花來确定銅礦的位置,當然還要觀察周圍的土質沙石。”他邊說邊将有些淩亂的花束重新整理紮了一個好看的草結。
想到上山的目的,安殊亭道:“雖然現在沒有測試水質,但我推測是因為泉水流經銅礦的位置,污染了水源。”安殊亭心中其實已經有了八成的把握,雖然沒有現代化的設備檢查水質,但是隻需要多花費一些時間用動物驗證還是可以得到結果。
如今這些反而不是最重要的,而是這些銅礦,若是處理不當,非但不是福氣,還會引來禍端,不過這些對孫悅白來說應該不成問題。
“竟然是水源有問題。”孫悅白輕嘲的笑了笑,望着波光粼粼的溪面一時間無言。
村子裡的人接引神泉,就是為了驅邪求福,卻不想偏偏是他們費盡心思引來的水成為了最終的催命符。
而若非他們偶然救下,就會是一個無辜孩子背負着這群人的愚蠢死去。
“我年幼之時,若非嫡長孫的名頭,大概也會像那個孩子,不,他們不會告訴其他人自己生了一個怪異的小妖孽,隻會偷偷的處理掉,所以我如今活着,并非那夫妻二人良心未泯,而是運氣好,真可笑對嗎?”孫悅白突然滿是嘲諷的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