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眼瞅着小年上了,俺大姑姐今年是打算在娘家過年了不成?”
嶺縣梨膏村,秦家。
清早上,秦家大媳婦腰間系着塊破洞的圍腰兒,那圍腰兒東污一塊,西污一塊,都快包漿了。
秦大媳婦單手刷着鍋,時不時的往西間屋瞅去,都一大早上了,也不見那大姑姐起來,竟是跟孩子一樣睡得。
他們家的大小子都起了,朝哥兒卻還睡着,也不說早些來竈上幫幫忙,學着些生火做飯,看以後怎嫁得出去。
這一日兩日的也就罷了,三五日間了還是這般。
秦大媳婦心裡早就不痛快了,原伺候着一大家子她就已夠煩惱,時下大姑姐還帶着回來吃住,不是存心給她找罪受嘛。
她一北邊嫁來的媳婦,見搓着手進竈來的婆婆,終是忍不住朝着西間兒扯了嗓門兒,問起她那大姑姐啥時候走了。
古氏聞言鼓起眼瞪了大媳婦一眼:“這裡是二丫頭的家,她想回來過年便回來過年,你說這話是咋得?”
“兒媳這不是就問一聲嘛,大姑姐在娘家過年,姑爺不見氣呐?”
秦大媳婦大着舌頭,有意叫那西間聽去:“可别好好的,夫妻生了隔閡。”
“呸呸呸,誰教你說這些歹話咒大姑姐的。”
古氏罵了一句。
秦大媳婦見婆婆向着大姑姐,心頭雖是憋悶,卻也隻好閉了嘴。
那古氏坐在竈下戳了兩下竈膛,想了想,還是朝西間兒去了。
秦氏将才從睡得正熱乎的王朝哥兒身側輕手輕腳的起來。
她撿了件棉褂子給套上,三十餘的婦人,這兩年上吃得好做得少,面色紅潤,身形豐腴,竟是比做姑娘的時候還水靈。
秦氏覺着屋裡頭生冷生冷的,不如蕭家那頭放了炭盆子的屋裡暖和。
紙糊的窗明晃晃的透光進來,瞧那明亮的,不是起了大霜就是下了雪。
她娘,這時候端着盆熱水開了條門縫從外頭進來。
“閨女起了?”
“嗳。”
秦氏披上外衣,應了古氏一聲:“娘咋還端水進來。”
“外頭落雪了,冷得很咧。”
古氏撇了正在熱水裡頭絞帕子的秦氏,試探着道:“雪落下來冷不說,你若是要回蕭家去,路也不好走了。”
秦氏擦着臉,登時止住了動作:“娘這是聽了大嫂嫂的話,也嫌我煩了,要趕我和朝哥兒回那蕭家去了。”
“你這丫頭多心,你帶着朝哥兒回來娘歡喜都來不及的,咋舍得趕你們走。”
古氏被秦氏道破了心思,有些挂不住,道:“娘隻是瞧馬上春節上了,也不見那獵戶來接你,可别是出了啥事兒。”
“能出啥事兒,他又沒去山裡頭。”
“娘說的是那來投奔的小子,可别在蕭家挑事端,教姑爺冷了你。你不是與娘說那小子是讀書人麼,可狡猾得很。”
古氏道:“你甭見氣,要娘說,你這回就不該回來,與那小子留下空隙數落你不是。”
秦氏聞言胸口一憋:“我若不回來那獵戶能曉得誰要緊誰不要緊,不快快的把那小子趕走了去,家裡多個外人,娘以為便是我眼皮子底下容不得人?”
“有那小子望着,我如何好像以前那般捎肉捎銅子兒回來,我還不是為着咱家裡着想,這才要把他趕了去的!”
說着秦氏心裡便委屈起來,眼瞅着回來也七/八日了,就是不見那獵戶過來接,心裡頭說不慌那是假的。
時下沒等她說什麼,娘家人倒是先急着要趕她回去了。
秦氏一捂臉哭起來:
“當初要不是哥哥拿了家裡頭的銀子去爛賭,那追債的抓着他不放,教不還錢就要把他手給剁了去,家裡能敗落得值錢的物什都當了給他填窟窿麼?”
“為着他,把我嫁去王家那般吃人不吐骨頭的人家,好不易熬死了那老東西,改嫁了蕭家。我不曾記恨家裡,想着爹爹病着,哥哥雖改了賭的毛病,可掙得也不多,苦着自個兒也貼補着家裡,如今回來幾日間,就讨得家裡嫌了!”
“我活着還有甚麼意思!”
古氏也被說得心裡歉疚,他們秦家原本日子過得是不差的。
老秦頭會燒菜,十裡八鄉的都喊一聲秦竈爺,家裡就養了那麼一兒一女,手頭寬,攢了不少積蓄。
這老秦頭愛兒,一心想把手藝教給兒子,偏秦大郎不愛侍弄湯水,想出去做貨郎。
父子倆一直給杠着,到底是兒子扭不過老子,幾回秦大郎偷跑出去都被逮回來一陣好打,東西也教老秦頭給砸了。
這般郁郁下,秦大郎受人蠱惑迷上了賭,一睹賠得個傾家蕩産。
家裡頭值錢得都給賣了也填不起賬,後頭還是拿了秦氏的嫁妝錢才堪堪抹平了去。
秦竈爺氣吐了血,落了病根兒,時常都咳咳吭吭,人誰家還稀罕請個病漢去燒菜做席的,哪個曉得傳人不傳人。
外頭的人嫌寒碜,這秦竈爺慢慢就沒了生意去,從秦竈爺變成了老秦頭。
家裡早前被榨了個幹淨,這朝又沒了秦竈爺掙錢的進項,日子一下子便過得十分的緊了。
好在是秦氏二嫁,秦家給的禮錢緩了口氣,且這年把秦氏沒少捎些米面肉油回來,家裡的日子才過得有點滋味了起來。
家裡頭是覺虧欠了秦氏,可又能拿什麼彌補。
這關頭上瞧着兩口子别扭,家裡頭也着急呐,怕丢了這女婿去。
“哎喲!娘的好閨女,怎還哭上了!待會兒把孩子給吵醒了去!”
古氏連忙去勸。
秦氏哭得嘴裡拉着絲,埋怨道:“你和爹自來便疼哥哥不疼我,孫也是疼哥哥的兒不疼朝哥兒!你們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