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歸晚不在的這些日,村裡也有事發生,那些光棍或逃難路上死了婆娘的鳏夫想跟守寡的婦人搭夥過日子,若你情我願,倒也沒什麼好說道,可大多數婦人都不樂意,她們有自己的房屋,幹活掙的也不比漢子少,所有銀錢都抓在自己手裡,等過幾年把孩子拉扯大,她們就能輕松些,好好享幾天福,不比伺候男人還要受氣來的強?
婦人不樂意,适齡的大姑娘更不可能瞧得上他們,他們又實在想讨媳婦,晚上想的睡不着,有幾個不老實、一肚子花花腸子的見裡正不在家,便撺掇其他光棍散播婦人不守婦道,跟誰誰眉來眼去,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之類的謠言,以此敗壞婦人的名節,他們好趁機撿便宜。
常跟着葛大娘的七八個婦人倒不懼這些流言蜚語,其他膽小、老實本分的婦人吓得直哭,差點就被逼得答應了,還好被妙娘勸住,叫她們放寬心,之後便帶人去找傳謠言的光棍,将他們堵在屋裡狠揍一頓,幼兒還将發給他們的糧種收回,此事才作罷。
眼看别人家的地都開種了,隻要自家的還光秃秃,他們兜裡那幾個子兒又買不起糧種,隻得來求葛大娘,今日就在大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讓葛大娘呵斥回去了,說他們的事等裡正回來再做道理,他們也不敢說一個不字,畏畏縮縮的就回家去了。
都說刁民難管,這話一點不假,幼兒也發現自己在盛都家中時管教奴仆的方法在這卻不怎麼行得通,村民跟奴仆不一樣,前者是自由身,無把柄和身契在她手上,她既不是這村裡的話事人,也非地主鄉紳,隻是一介女流,村民自不會聽她的。
那人說的真是一點都沒錯,她歎了聲息,是自己還餘留過往的天真,從盛都到庶州這一路吃的苦還不夠多?還認不清麼?自己已經不是相府的千金小姐,想要活下去,有些東西就該徹底忘記。
“葛大娘,若明日他們還來求糧種,就直接轟出去,不管他們如何說,春季的糧種定是不能白發給他們了的,想要就拿錢來買。再有,你讓妙娘跟村民說,往後誰還嘴碎事多、搬弄是非,就讓這家提前償還修繕房屋的錢,我這賬上都記着的。虞姑娘宅心仁厚,自掏腰包修房子供給村民住,他們非但不感恩,還生事,再這樣就上報官府,将他們遷到别村去。”
用宅心仁厚去形容虞歸晚讓幼兒感到心虛,她端起碗喝了口湯,掩去眼底的情緒。
葛大娘也覺得那幾個村民着實不像樣,“是該好好收拾他們一頓,仗着虞姑娘不在,以為沒人治得了他們,天天去扒别人家牆頭,偷看婦人洗澡。”
幼兒蹙眉,現在村裡光棍和鳏夫很多,時間長了肯定會出事,得想個法子……
“嗷嗚——”
狼嚎從村口傳來。
“肯定是虞姑娘回來了。”葛大娘一喜,出去跟兩個婦人将大院的火把點起來,虞姑娘不在,她們都覺得失了主心骨。
兩匹高頭大馬穿過村道,後頭馬車上除了趕車的車夫,還有廖姑,她舉着火把照路。
原本隻敢躲在屋裡的村民也大膽開門,站在光亮處殷勤盼望,幾個三頭身的娃娃追在馬車後面,在得到師傅的授意後,廖姑從包袱裡掏出一把肉幹和酸油糖分給娃娃們,偏關的肉幹做法跟河渠縣的不一樣,因為加了香料,風味更獨特,娃娃們迫不及待塞進嘴裡嚼。
“外面黑,回家去,别在外面亂走,當心被豺狼叼了。”見娃娃們還跟着,廖姑就恐吓道。
娃娃們害怕,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去了。
到大院門口,虞歸晚翻身下馬,喊葛大娘她們将馬車上的東西搬進去,讓車夫跟程伯回家去歇一夜,明早再回縣城,現在天黑了,獨自駕車趕路不安全。
将馬牽去馬棚安頓好,她擡腳進屋,視線掃過西屋半撩起的門簾,想了想,還是低頭從背包掏出兩瓶偏關當地的姑娘用來護發的頭油,那攤主說這是用樹膠和酥油做的,能讓頭發烏黑濃密順亮,比中原的桂花油好用,她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想的,腦海裡晃過幼兒那頭長發,就在攤主的大力推銷下買了兩瓶。
西屋炕上隻有杜氏在縫補衣物,見她進來,臉上還帶着趕路的疲累,忙起身說道:“幼兒去廚房燒熱水了,虞姑娘坐下歇歇,”沒有外人在時都這樣稱呼她,“這一路可平安?走時你說大約十日就能歸,昨日沒見你們回來,幼兒擔憂的一夜沒睡。”
虞歸晚将兩瓶頭油擱在小幾上,道:“有事耽擱了才晚回來一日,這是給她帶的,偏關那地方做的東西,抹頭發用的。”
此時熱水也燒好了,幼兒進來找她,恰巧聽到這話,瞧着小幾上的兩瓶東西,心一暖,柔聲道:“多謝費心想着。舟車勞頓,看你風塵仆仆的,快去洗洗,我把飯熱一熱,你和廖姑吃了好歇息。你帶回來那一車東西我跟葛大娘收拾就行,有要緊的你另說,我們小心存放。”
“也沒什麼要緊,就是些羊毛毯子、香料和奶黃油。”
“是要拿到城裡賣?”
原有這個打算,現在虞歸晚又改主意了,“數量又不多,賣不着幾個錢,家裡留下一些,剩餘的你和葛大娘商量看要分給誰。”
她這麼說幼兒心裡就有數了,點點頭說道:“我曉得了。”
虞歸晚将背包甩回東屋才去洗澡,她這一路都沒洗,在小鎮客棧那晚也是匆匆打盆熱水擦擦而已。
她脫掉衣服将身體沉進熱氣騰騰的浴桶裡,甩着濕漉漉的頭發靠着桶沿,展開手臂舒服的歎了歎,保持這個姿勢盯着房梁出神,直到水變溫了,肚子傳出鳴叫,她才從浴桶站起來,扯過架子上的絨布裹住自己,擦幹水穿上幹淨衣服。
廖姑比自己師傅先洗好,正乖乖盤坐在炕上讓葛大娘給自己擦頭發。
熱好的飯菜擺小幾上,用曬好的蘿蔔條、豆角幹和大肥雞做的炖菜,還有七八張白天烙的麥餅,兩碟子糟辣菜和吃起來爽口的炒豆芽。
虞歸晚坐下拿起一張餅,卷了豆芽和吸飽湯汁的蘿蔔條就大口吃起來,沒怎麼碰雞肉,這一路盡吃肉了,也膩味,就想吃些清清爽爽的東西淡淡口。
她吃相較比一般女子要豪邁,坐姿也沒甚講究,從來都是怎麼舒服怎麼來,不在乎旁人怎麼看,若放到知書識禮的人家,肯定要被長輩訓斥沒個女孩兒樣。
幼兒卻覺得虞歸晚這樣非但不粗俗,還自有一番江湖飒爽、女中豪傑的氣概,且她吃的雖大口,卻沒有聲響,更不像别人吃個飯掉的滿桌都是,粗魯不堪。
瞧她一口氣吃了三張餅,幼兒站起身說道:“我再去廚房拿幾張。”
虞歸晚摸了摸才三分飽的肚子,應該還能吃下五六張,她飯量挺大的,在末世的時候體能消耗大又總吃不飽,半夜餓的難受,隻能啃幹巴巴硬邦邦的壓縮餅幹,那玩意兒飽腹感強,就是味道不怎麼樣,背包裡還有幾塊呢,她現在可不吃了,估計會收到過期。
等她和廖姑吃完飯,葛大娘把碗筷收拾進廚房便領着這幾日過來看屋子的婦人回家去了,西屋剩下幼兒母女跟虞歸晚說話,主要是幼兒說,關于她不在這些天村裡都發生了哪些事,剛才她已經聽葛大娘說過了,現在幼兒想知道她要如何處理。
“頭一件厲害的就是村裡這些光棍,閑了就愛扒别人家牆頭。”說起這事,幼兒臉色也不太好。
虞歸晚扭着僵硬的脖子,騎了十來天的馬,她現在哪哪都難受,“将他們吊起來打,要還是不聽話就打到聽話為止。”
“倒不如讓你結交的那二位官差來村裡放幾句狠話,震懾一番,讓他們知道若不守規矩就會把他們遷戶到别的村子,他們本來就是逃難來的,在這邊沒有根基,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斷不願意再遷。之前他們不怕,是覺得咱們不能将他們随随便便趕出村子。”
虞歸晚想了想,道:“也不用震懾了,直接讓他們遷走,省得一顆老鼠屎壞掉一鍋粥。我有意辦一個镖局,往後少不得要往外跑,一去十天半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村裡有意加入的人也會跟着走,到時更沒人管得了他們。他們沒膽子傷天害理,卻有不少歪心思,村裡婦人姑娘多,保不齊就會出事,還是打發了好。”
這個時代跟末世有諸多不同,她也要學着遵循這個時代的生存法則,凡事不能過激,普通老百姓也不能說砍就砍,即使犯了錯也該交由官府衙門審理定奪。
她既這樣說,幼兒也不反對,往她這邊挪了挪,跪坐着道:“我幫你揉揉?”
虞歸晚看她一眼,遂移開自己的手,把身體轉了個方位背對她,無聲示意可以開始按了。
幼兒低頭輕笑,将手放上去,力道正好的拿捏她僵硬酸疼的後脖頸,每一下都摁在穴位處,還順着脊椎往下直到後腰,又捏又捶,舒服到虞歸晚閉上眼睛輕哼出聲,覺得頸側有羽毛掃過似的,微微發癢,她徒手一撈就握到一縷秀發。
幼兒沒有挽發髻,是松散開的,沒綁緊落下來弄到虞歸晚了,她想抽回,虞歸晚卻不松手。
“做什麼?”
虞歸晚像是猛然被驚醒一樣,陡地松開那縷發絲,她撚了撚殘留發香的指尖,心都跟着癢起來。
幼兒并未多想,隻問道:“怎麼又想着開镖局了。”
“城裡錢老爺提議的,哦,就是這次花錢雇我送貨去偏關的鄉紳,姓錢。”
不自覺話就多起來,她把原因歸為在末世沒多少活人能跟自己說話,尤其外出執行任務時,上一秒還跟她說任務結束就回基地吃手擀面的同伴下一秒就可能被喪屍咬傷而感染,這裡卻不一樣,沒有喪屍,人都是鮮活的,她很喜歡,也迫切的想融入,讓自己徹底變成這個時代的人,再也不回那個灰色冰冷又充斥着惡臭的末世。
她要做什麼,幼兒自不會反對,“你心裡是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