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錢老爺準備的,為的是以防萬一。
閻羅娘接在手中掂了掂,随即一笑,又抛回去,“我要是收了你這過路費,怕是活不到明天。”
“算你識趣。”虞歸晚将銀子丢還給錢大。
她騎馬走在最前面,閻羅娘跟在身側,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閻羅娘對她的刺刀和大弓十分感興趣,問她是在哪家刀鋪打的。
“不在庶州。”
“中原?難不成在江南?”
“都不是。”
閻羅娘辨不出她的口音偏哪裡,隻得瞎猜道:“喀木六族?可據我所知,關外的遊牧族都不擅長冶鐵造刀,他們慣用的彎刀還是用黃金同東遼換的。”
虞歸晚眸色沉沉的望着遠處的灰撲山石,突然問道:“喀木六族有很多金礦?”
閻羅娘在此盤踞多年,對關外的情況十分了解,喀木六族是商玄、山慎、巴羌、赤狄、濮冢、胡奴的統稱,其中以商玄最為強大,傳聞他們是殷商後裔,以玄鳥為圖騰,擅尋金礦,能馭毒蠍,其餘五族依附商玄,生死共存,‘喀木’是關外語的譯音,是強大、勇猛的意思。
“關外地域遼闊,金礦藏在深處,隻有商玄族人才知道路,東遼曾為了金礦抓過不少商玄族人。說來也怪,外族人進入金礦非死即傷,東遼再強悍也抗不過天命如此,之後就沒有再幹過滅人全族想獨占金礦的事,但自從東遼二王子接管邊境三地,喀木六族又損了兩座金礦,上次你們商隊出關應該也聽說了,關外鹽價漲的厲害。”
“中原還有江南都在鬧災,糧食和鹽的價格都在往上漲,能出關的鹽數量變少,關外買不到鹽,價格自然居高不下,再往後就是捧着成箱的金子也買不到一粒鹽。”
臨行前高腳和錢老爺還在說這個事,錢老爺叮囑錢大錢二在關外多收些肉幹和黃油,關外儲存黃油的方式很特别,虞歸晚上次在牧民的帳篷見過,是用整截的大樹幹制成的油桶,往裡灌滿黃油再密封起來埋進沼澤地,一年半載後取出,黃油就失去了奶油的濃稠感變成蠟質,口感像臘腸,能存放更長時間。
錢老爺說先前商隊也收過這種樹桶黃油,賣到中原很受歡迎,他尋思下半年再組一支商隊販貨去中原、江南等地,虞歸晚自己不打算去,卻準備回去後多招些人手,再在縣城租個地方把順利镖局的招牌挂上去,等把偏關這條商道走熟,就可以借着這個幌子開始打鹽井、往關外販鹽了。
得知虞歸晚要找會打井且嘴嚴的匠人,有意同她深交的閻羅娘拍着胸脯道:“我寨子裡就有,自己人,信得過,回來時你把人帶去河渠,幹完了活再送回來。”
這正合虞歸晚的意,兩人在上回殺掉刀疤虎的地方分别,閻羅娘帶人回山寨,虞歸晚則繼續趕路。
偏關小鎮并無太多變化,這次貨物多,護送主力又是順利镖局,虞歸晚便沒有像上次那樣四處逛,而是帶人守在馬車兩邊,防止他人靠近,錢大錢二則熟門熟路找人交易,很快就與一個大客談妥了價錢,還從對方嘴裡套了點消息。
“這幾日關外極亂,巴羌和胡奴跟東遼起了沖突,趁亂打劫的盜匪也多了起來,咱們大雍的商隊隻要一出關,保準被搶精光,我尋思這趟就不過去了。”錢大回來跟虞歸晚說道。
換回來的樹桶黃油十分笨重,馬車都快裝不下去了,後面還有幾車牛肉幹,這在大雍可是緊俏品,價格十分昂貴,隻因耕牛不能随意宰殺,但關外牛羊遍地,牧民需要鹽巴,就會用大量肉幹跟商人交換。
即使不販到江南,在庶州境内也好賣,再者天暖和之後,也陸陸續續有南邊的商人來庶州,彼此通貨,倒也省事。
上回錢大将老虎寨衆匪送去衙門,讓官差們白撿一大功勞,上峰嘉獎了他們,這次錢家的商隊再次販貨來偏關,給他們的孝敬也沒少,他們對能殺了刀疤虎的虞歸晚頗好奇,遂讓錢大引薦。
日後販鹽少不了要花錢打點,如今機會擺在面前,虞歸晚自不會推辭,還讓程伯在鎮上最好的酒樓訂了一桌好菜,讓錢大将人請過來。
桌上大碗的酒、大塊的肉,喝的好不過瘾,關系一下子拉近,虞歸晚也從這些官差嘴裡聽了些外頭百姓不知道的事。
“我聽說東遼的那個二王子好戰,早就想打咱們大雍了,這次跟商玄起沖突,就是想先攻下喀木六族,再從這裡入關,”那官差喝的七分醉,眯着眼打酒嗝,“北境軍往咱這邊增了人,也沒多少,要是東遼大軍真打過來,就咱們這點人,還不夠塞牙縫,不知道上頭怎麼想的,等着國破家亡啊。”
這話可不興說,傳出去是要掉腦袋的,錢大錢二後悔不已,早知這些人如此口無遮攔,他們就不該來吃這頓酒。
虞歸晚銜着酒杯,無人知她在想什麼。
将醉醺醺的官差送回他們自己的住處,回來的路上錢大同虞歸晚嘀咕:“這些人嘴上也沒個把門,那種話是能混說的?真是不要命了。”
“他們也是憂心戰亂。”
“真會打起來?”錢大皺眉頭。
所以消息都是道聽途說,難辨真假,如今局勢也不明朗,虞歸晚也難判斷,即使真打了,跟她關系也不大,她去哪裡都能活。
還沒發生的事不值得她費神,還是先想想怎麼打鹽井,賺了錢再說。
夜裡還宿在上回那間客棧,要了兩間大通鋪,男女分開睡,虞歸晚有單獨的房間,廖姑還跟她睡。
“師傅。”廖姑在床上翻來覆去,如同在熱鍋上烙餅。
虞歸晚直挺挺躺着,像僵硬的屍體,“大晚上不睡覺,翻騰什麼。”
“師傅你說,東遼真的會打我們嗎?”今天那些官差的話她也聽到了。
“害怕了?”
廖姑一撅嘴,否道:“才沒有!”
“沒有就睡覺。”
“師傅……”
“不睡就出去。”
師傅不耐煩了,廖姑縮了縮脖子,不敢再翻騰,乖乖閉上眼睛。
虞歸晚呼吸平緩,卻沒有睡着,要是真打起來,她也有舍不掉的包袱,頭一個就是小徒弟,這虎丫頭也跟了她一段時間,聽話,忠心,既叫她一聲師傅,又怎能不護着。
再一個就是幼兒,這人不僅識文斷字,還能做賬,她手底下缺這樣的文化人,日後用處大着的,護在羽翼下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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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衆人在客棧附近的攤子吃早飯,這邊的早飯跟河渠很不同,全以牛、羊肉為主,特色肚包肉、羊雜碎、手把羊肉,面食的餡兒也是羊肉,還有一種炒米奶茶。
頭次跟出門的婦人們吃不太慣,卻也不挑,饑荒時她們連樹根雜草都吃,現在這已是神仙日子了。
虞歸晚幾口吃完,與衆人說道:“要捎帶的東西盡快買,半個時辰後回客棧收拾東西。”
這次不出關,錢大從别的關外商人手裡又換了不少羊肉、馬肉和燕麥,将三十輛大闆車都裝滿就準備回河渠了。
眼見錢家的商隊要啟程回去,别的商隊領頭人便找上門商議,能不能讓虞歸晚也護送他們一程,隻要過了閻羅山就行,酬金不會少。
領頭人聽過虞歸晚的事迹,知對方是個高手,求道:“實不相瞞,我等不敢走閻羅山,是繞了好大一圈才到的偏關,如今那條路也不見得太平,我們也實在是沒辦法了,盼虞小師傅千萬捎我們一段路。”
既開镖局接生意,自不會把銀子往外推的道理,虞歸晚收下對方遞過來的錢袋子。
“你們跟在後面。”
“哎哎哎!”領頭人立馬興高采烈去招呼自己的人跟上。
除商隊外,還有趕路的百姓,隻要不惹麻煩,虞歸晚倒也樂意免費捎他們一程。
即使路上太平,程伯等人也不敢掉以輕心,騎在馬上警惕着四周。
後頭的商隊對順利镖局竟然雇婦人為镖師頗為不解,女人能做什麼?還不是累贅。
到了夜裡,這些婦人在附近巡視抓了幾個小毛賊,他們是想等後半夜商隊的人睡着了摸過來偷東西的,還沒行動就被抓了,婦人們一點沒手軟,抽的小毛賊渾身是血,滾在地上求饒。
幾個膽小的百姓縮在遠處,吓得發抖,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這些女人也太兇悍了。
“敢打我們的主意,是不是沒聽過我師傅的名号!”廖姑叉腰站在高處扯自家師傅的大旗。
小毛賊嗷嗷叫着答不上話,他們真不知道,看見商隊就像看見肥羊,沒想到踢到鐵闆。
“哎喲!姑奶奶,饒了我們吧,我們再不敢了!”
虞歸晚坐在火堆邊喝羊湯,火光映在她臉上,眼底盡是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