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歸晚将那幾個小毛賊送給閻羅娘當夥夫,并獎賞了第一個發現小毛賊的婦人。
婦人姓陳,村裡人都叫她陳婦,是第二批被安置過來的難民,老家在庶州最南邊的村子,丈夫和公婆在逃難路上死了,隻剩下她和三個孩子。
她一個人拉扯三個孩不容易,日子過得緊巴巴,種完分到的三畝地她就想着怎麼才能多掙錢,聽說走镖能分銀子,她二話不說就報名了,訓練期間她是一群人中最賣力也是最出色的那個。
拿到賞的五兩銀子,陳婦黑紅的臉上全是笑容,她仔細将銀子貼身放好。
其餘婦人十分羨慕,她們這次跟出來,也不知道到底能分多少錢,但虞姑娘說獎賞是不限數的,立了功勞都能得,她們不如陳婦機警,獎賞是沒份了,卻也不氣餒,這次沒有,還有下次,能跟出門的機會多得是,總能得着一回,到時把欠的賬還清,再修兩間大的、好點兒的屋子,多置辦兩畝地,日子就更有盼頭了。
白天烈日當空,曬的地面都冒煙,晚上夜宿在林外的空地又冷的人直哆嗦。
這種極端的天氣虞歸晚也隻在末世初期見過,她裹緊了睡袋宿在帳篷中,外面是燃燒的火堆和負責守夜的人,廖姑坐在帳篷口替自己師傅守門。
不遠處是其他商隊和跟随在後的過路人,他們隻帶了硬邦邦的幹糧,就着熱水吃飯,再靠在馬車邊休息。
比起以往,這次已算好了,起碼沒有盜匪敢打他們的主意,商隊的領頭人盤算着日後販貨也可請順利镖局的人。
陶翁就是閻羅娘給虞歸晚找的打井匠人,七十高壽,須發皆白。
他還有個徒弟,力氣很大,隻可惜是個傻子,也沒正經名兒,一直傻娃傻娃的叫着。
師徒靠坐在拉貨的大車上,懷裡抱的破包袱就是他們僅有的家當,他們既無退路,也不知前路在何方,隻求主家能賞口飯吃。
隊伍連着趕了幾天路,終于平安順利回到河渠縣。
虞歸晚同錢老爺交接完畢,結清錢數便帶着自己的人回南柏舍,在村口碰到幹活的村民才知道前些日子有山賊進村。
她是個極護短的人,臉色當即就不好,“可有人受傷?”
那村民趕忙道:“有幾個受了點輕傷,葛大娘已經請大夫來看過了,不礙事,養幾日就好。倒是那賊王闖進了大院,把幼兒姑娘給吓着了,這兩日都在發高熱,晌午縣裡的老大夫剛來瞧過,又給開了藥,這會子妙娘正在院裡煎藥呢。”
叮囑程伯将陶翁師徒安頓好,虞歸晚快馬回家。
被山賊破壞的院門已經修繕妥帖,虞歸晚下了馬就直奔西屋。
杜氏去廚房幫妙娘幹活,西屋就幼兒一個人在。
她披着外衣靠在炕頭喝藥,冷不丁闖進來一個身影,以為是登徒浪子,吓得她險些尖叫,待看清臉,又驚喜不已,忙放下藥碗坐起身。
虞歸晚站在炕邊,風塵仆仆,她盯着幼兒蒼白病态的臉細看,再聞這滿屋的藥味,眉頭攏緊,眼底殺氣乍現。
“回來了?路上可還順利?我估摸你也是今日到家,”幼兒緊了緊外衣,手吃力撐着想要下炕,“這一路趕回來肯定餓了,我去廚房瞧瞧飯好沒有。”
“不用,你躺着。”虞歸晚一把将她按回去。
頭暈的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幼兒下意識拽住身前的手,觸到那堅硬的老繭,這是常年握刀拉弓留下的痕迹,刮的她掌心生疼,卻也莫名讓她心安,一時竟忘了放手。
虞歸晚也沒抽回,隻是讓她躺好,手掌探上她的額頭,“大夫怎麼說?”
“沒大礙的,喝兩劑藥就好了。”說着幼兒又掙紮要起來。
“躺着吧。”
虞歸晚拿起藥碗看了看,裡面的藥湯已經喝幹淨,苦味卻遲遲不散,她從随身的小包掏出兩塊奶糖,不由分說塞到幼兒嘴裡。
奶香的甜味壓制住舌尖上的苦,又仿若甜到心坎裡去,幼兒眼眶發熱,險些淌下滾燙的淚。
自從虞歸晚知曉她隻有十六歲,就待她如小孩,明明這人也沒比自己大幾歲。
虞歸晚收好東西道:“這件事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從來隻有她搶占别人東西的份,什麼時候輪得到别人闖進她家撒野,若不屠盡附近的山賊土匪,虞歸晚三個字她倒過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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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程伯和廖姑,這趟一共跟出去十八個人,有六個婦人。
表現突出的能分十兩銀,最少也能分到六兩,陳婦自己就得十五兩,不僅當場還清先前欠下的賬,還餘下四兩多,着實讓其他人羨慕,漢子們都沒有她的多,也更堅信了以後要跟着虞姑娘好好幹。
程伯因比較得力,且幫着做了别的事,虞歸晚給他的那份也比旁人多,廖姑是她徒弟,上次分的五十兩後來又還回了她,這次說什麼都不要。
她就把廖姑這份暫存在自己這,待以後廖姑需用錢再從她這支取,她讓幼兒單獨給記在賬上。
她本想支一筆銀子出來給這次護村有功的村民,算作獎賞,在末世基地也是如此,有功者都會得到獎賞。
幼兒卻不贊同:“當心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一家老小、田地都在這,保護村子安甯本就是應該的,你是本村裡正,同他們又不是仆從關系,即使獎賞也不該由你出面,這次賞了銀子,下次呢?你若真要論功行賞也不是不行,左右縣衙也清楚始末,山賊也進了牢,你隻要找高腳讨一個口頭嘉獎,讓他們代表縣老爺往受了傷、立了功的村民家中走一走,問一問,這比賞銀子還體面,縣老爺又能博到一個愛戴百姓的好名聲,于他仕途也有益,豈不更好?”
幼兒靠在枕上,青絲如墨,兩彎柳葉眉籠着病氣,面色實是不好。
請來的大夫隻說病去如抽絲,要靜養,不得勞神費力,這幾日她也一直在屋裡沒有出門,虞歸晚本不想讓她拖着病體想這些,隻她好強,又不放心将賬目之事交于旁人,一直強撐。
細想她說的也有道理,這個時代與末世終究不一樣,自己固有的思維模式也需改變。
“好,聽你的,銀子就不給了,讓葛大娘給受傷的村民家中送些肉。”
“當天就送過了。”
“嗯。”
虞歸晚也沒有很把這些瑣碎的事放在心上,她坐在炕邊,用細布墊着手捏住幼兒的下巴,上下左右的打量,心想這人比她在末世養的花兒還嬌弱,病了這些時日就瘦的脫相了,風一吹就要倒,倒叫人不好跟她大小聲,怕她驚暈過去。
“做什麼這樣看我。”幼兒輕輕一扭就從她手中脫困,眼神飄忽看向别處。
虞歸晚折好細布擱置在一旁,瞧着她,極認真道:“我會找那些人算賬,替你報仇。”
幼兒的心神一蕩,望着虞歸晚久久不語。
家中遭變故,兔死狗烹,她獨自支撐熬到今日,若不是母親需要她照顧,她早就撐不住了。
虞歸晚這樣一個冷面冷心的人,能有這份心就夠了,不想她為自己涉險。
“我隻是發熱,大夫都說無事,歇兩天就好了,那些山賊送了官,這也解氣了。”
虞歸晚卻是個擰巴性子,又護短,直挺挺道:“你是我的人,闖到我家欺負你就是打我的臉,沒把他們的皮剝下來當大鼓敲就不錯了。”
幼兒的臉紅成胭脂,什麼叫‘你是我的人’,聽着就像登徒子調戲良家女的輕佻話。
萬般情緒堵在胸口,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幹瞪眼,使出吃奶的勁兒擰一把虞歸晚的手心,虞歸晚沒覺得疼,她自己反倒被硬繭刮的指尖通紅,也難怪先才虞歸晚捏她下巴會用細布墊着手。
幼兒拉過被子蒙住頭,不看不聽。
虞歸晚不明所以,将被子扯下來,“你想把自己憋死?”
幼兒搶回被子,側過身面朝裡躺着,“去忙你的吧。”
“沒什麼事要忙。”虞歸晚伸手指戳她的背,這人真瘦,肩胛骨都突出來了,脖子也細,一掰就斷。
幼兒把身轉回來,“去瞧瞧村民都在地裡種什麼,你是裡正,哪天要是碰到有人問起村中的農事,答不上來豈不鬧笑話。”
“行。”
她又不種地,院裡的雞鴨有廖姑喂,其他瑣事也有葛大娘,現在家裡不缺吃的,也不用她進山打獵,她日常确實沒事可忙。
見幼兒疲累,眼皮慢慢合上,昏昏欲睡,便悄悄起身離開,到村子裡四處走走、瞧瞧。
地裡的莊稼長勢很好,田壟上還有村民種的瓜菜,幾個蘿蔔頭聚在村頭逮螞蚱,見到虞歸晚便丢下螞蚱跟在她屁股後頭叽叽喳喳,也不怕她,還會問她要奶糖吃,她對小娃娃也不吝啬,衣袋裡要有糖都會給。
“師傅!”廖姑領着一群跟班從山坡沖下來。
虞歸晚要求村裡能動的男女老少閑暇時都要集中訓練,尤其被被她雇傭的镖師,訓練不能懈怠,村裡的蘿蔔頭也有樣學樣,做的甚至比大人還好,廖姑也會帶他們到附近的山坡進行模拟訓練,這是虞歸晚教給廖姑的,小姑娘領悟的很快,指揮起來頗有将門風範。
“師傅,咱們什麼時候去掏山賊的老窩。”廖姑和她身後的跟班雄赳赳氣昂昂。
氣勢倒不輸人,虞歸晚滿意點頭,道:“等時機成熟的時候。”